若见——李向阳近作展
主题:若见——李向阳近作座谈会
时间:2019年5月16日下午
地点:上海油画雕塑院
江梅:各位专家,各位老师,下午好!欢迎大家在气候适宜的初夏下午来到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参加“若见——李向阳近作展”的座谈会,我是本次展览策展人江梅,对大家的到来表示诚挚的欢迎和由衷的感谢!今天参加座谈会的各位嘉宾中,这个展览有的人已经看过了,有的没有看,或者今天到美术馆才看到这批作品,不论已经看过的,还是初次看到这批作品,大家的感觉反应不尽相同,从我在这个展览之后,所了解的,对于这批作品的反响,主要是艺术圈里对这个展览的反应,基本觉得意料之外、耳目一新的人居多。意料之外是基于对李向阳老师这个人物,他的人物形象以及他的形式风格,包括性情了解,在大家心目中已经有一个印象了。还有一种基于对他以前展览作品的固有印象,突然在上海油画雕塑院这样的空间中看到李向阳老师这批新的作品,跟他以前对他绘画面貌或者精神气质的了解都不一样,这批作品在绘画的语言上风格上给人的感觉非常整体,这可能对很多人来讲,见到这批新作是出乎意料,也有一种多年未见老朋友有一种不期而遇邂逅的新鲜感。在他工作室里初次看到这批作品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批于2013年《非相》系列,退休以后绘画实验的一批作品,在他完全放飞自己,放空自己之后,顺遂着自己的心性进行自我绘画的一批产物,他一直说画出来之后,这批作品很想得到各个方面对这批作品的看法,而且是真实毫无保留的看法,哪怕是尖锐的批评都非常欢迎。
李向阳:我这个人很纠结,很两面性。一方面跟江梅讲千万不要搞的这么严肃,这么装神弄鬼,大家都很忙,而且各种研讨会、座谈会见得多了,没啥意思。另一方面,又真心渴望能够听到大家的意见,尤其是对我退休以后这些自娱自乐的实验性作品提出针对性的批评。江梅说研讨会座谈会是如今美术馆做展览的标配,一定要有,我说那就搞一次吧,别坏了规矩。但是一看到这些席卡,我又紧张了,我的画好像跟这么高大上的氛围不搭。不过,大家看来是有话要说的,这么远都赶来了,李晓峰刚下飞机,黄阿忠开了六个小时的车,吴亮、王磊都是从外地、国外赶回来的,我有点受宠若惊,备了好酒,大家有时间、有胃口的话一定赏光。谢谢大家!
江梅:按照一般研讨会介绍一下参加的嘉宾,这次不介绍了,大家实在太熟悉了。下面有请上海油画雕塑院党支部书记、副院长鲍薇华女士,代表上海油画雕塑院。
鲍薇华:各位专家,大家下午好!今天是座谈会,李向阳先生希望开一个座谈会,在比较轻松的氛围来进行,今天我不代表单位,代表我个人,大家轻松地谈一下。我和李向阳先生有比较多的工作交集,我们都曾在上海美术馆工作,我进入美术馆领域工作是在1999年,李向阳先生时任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以他为主的美术馆的招聘团队正为新馆的开放向社会公开招募新成员,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至此开启了我的美术馆工作生涯。
关于这个展览的想法,我曾经在展览开幕式的时候代表院方和和大家进行了沟通和交流。
我今天想说的是,王磊导演做的视频使我感悟比较深,片中的一些关键的形象,就是一直出现的李向阳的背影,这个背影给我的感觉很凝重,我结合我自己的经历,也特别要谈谈这个背影。我曾经跟李向阳先生共事约五、六年,因为我是协助李向阳馆长开展国际交流工作的工作人员,所以我时常跟在他的背后,一起接待各方来宾,穿梭在一个个展厅里面,他背影的样子给我留下很深的记忆。由于腰部疾患,他的背影有点僵硬,不太灵活,他转身的时候是整个背一起转的,我曾经看到他走在美术馆的大厅里,看到地上有纸屑,他会自然地弯下僵硬的腰去捡,令我很感动,他让我看到了一位美术馆馆长对于美术馆这个艺术殿堂的尊重、对于这份艺术事业的热爱,而行进中的僵硬的背影有时也能传达出李向阳对于艺术管理工作的执着和坚持。
李向阳先生这个有点标志性的背影蕴含的意义似乎也影响着我的美术馆从业之路,给予我一种精神上的影响力,我之后在开展美术馆的管理工作中常常会以前辈的要求和标准作为工作的参照,执着地去面对所从事的艺术工作。我这是讲了一个题外话,他的背影代表的精神对于我的影响。
视频在展示他的创作过程时也用了很多背影,通过他创作的状态,王导希望表现出深层次的意境。他那弯着腰的背影,不太利索地去用画具作画,以这样的身体条件,他竟然在四年里创作了如此多的作品,并且呈现了全新的绘画语言、形式和风格,这个背影同样给这些作品加持了特殊的意义。我们印象中李向阳先生的作品都比较具象,过去每当我们说起李馆长的作品,脑海里跳出的就是由上海美术馆收藏的《战友的遗孤》。他退休以后,我们也略知他重拾了画笔,但是本次展览,确实给了我们一个惊艳,作品是以颠覆性的表达形式呈现。新的作品虽然抽象,他也称之“非相”系列,但于我而言,似乎又很能看出一幅幅作品中的内容。曾经与他共事的经历以及对他的了解,我似乎很快能进入到他要表达的画面意境里。当年与李向阳先生一起去欧洲出差,坐在“欧洲之星”的火车上,穿越在欧陆平原上,窗外滑过的似乎就是他作品画面中的景象。除了这个视像方面的体悟,作品各种水平线的叠加展开,似乎也是他饱含丰富人生经历的浓缩,他的所感所悟所思所想,都在这一笔一划中传递和表达。作品呈现的是线条、色块和大小结构,述说的却是他的人生,我对这些作品有着这样的一份感悟:虽然画面朴素简练,但是却蕴含了其人生经历的凝练和思悟,充满了人格的力量。
江梅:座谈会之前跟李向阳老师沟通过,不用排座次、点名,大家内心有很多的话说,尤其身处在展览空间当中,直接面对这些作品,大家自由发言,主动发言。
李斌:这个美术馆当时是李向阳设计的,八年前他就设计好,准备今天的展览了。这个展览整个的布展,呈现非常得体。展览不仅是画本身,和空间也有关系。刚才鲍薇华老师讲的很有意思,你这么一讲提醒了我。2008年我跟王洪义在策划知青美展时,周禹鹏特地把他请过来,一定让他参加策展。策展完了、展览结束了,周禹鹏跟我讲了句心里话,为什么叫李向阳过来,就是让他来监督我。
他原来画的《战友的遗孤》,那个画我知道是他画的,但是在我心目中那不是他的本意,根本不是李向阳想画的画,他想画的画什么时候开始?就是知青画展时候画的拖拉机、画大地、画桦树林的时候。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家伙厉害,知青绘画里,很少有这样非常有灵动意识的画家,可是他当时的三幅画,非常不错,在整个画展里挑动了一下,使得相对平稳的作品集里有他三幅比较灵动的作品。
我和李向阳的关系是比较近的,经常打电话,会侃来侃去。
李向阳:他是反动画家。
李斌:我们不讲你的画里隐藏了什么,隐喻了什么,越有这样的隐喻越了不起。
黄阿忠:你一讲隐喻好象有很多问题,这个隐喻不好讲的,你讲出来。你这样说好像问题大的不得了。
李斌:我非常高兴,他找到了他自己,特别像他,表像正经,仔细看,每幅画里都有隐喻。我觉得好画就是这样的。好画有一种幽默感,李向阳很幽默,李向阳经常吐露妙语。它这画就是这样,看上去是平行线,你们可以仔细看,这些灰绸中,其实每张画里都有一些偶然很艳的笔触,或者从素描上来讲,很重、很粗糙的几笔在里面进行“破阵”,如果缺了这些,仅平行线的罗列会形成无聊感,就是因为在好多画里都有一些意外的点拨或者意外的颜色、笔触,让你感觉到里面是有趣味。
我之前都没注意你的展题《非相》,我们老在讨论抽象和具象的问题。刚才鲍老师也说了,以前是画具象的,现在耳目一新,画抽象了。其实我觉得李向阳做了一件好事,他把抽象和具象界线打破了。我一直认为,画画的人不懂抽象,就不是一个画家,画具象的人如果不懂抽象构成,那你就甭画画了。李向阳在这方面精通,他非常懂得好像在画着抽象的构成的玩的过程中,其实把他具象的、让你能够感觉到的某种意境、氛围、气息、甚至是气候都散布在画面中间。我们仔细看看,每幅画都差不多,都是平行线,可是当你真的静心浏览的时候,每幅画意境是不一样的。当你的画出现了非常统一的样式时候,你能够在各画之间拉开本身要表达的气息,意识,这是非常不容易的。
向阳这批画让我很喜欢看,特地把我太太叫过来,一定要看,不仅要看画,还要看楼上的录像,整个的过程,他是怎么玩丙烯颜色,怎么进行碰触,用画笔、刷子、滚筒,跟画布进行碰撞的过程中,他是如何悠闲的、随意的。但是我相信他内心有很谨慎与刻意的拿捏。我今天又看了一遍,让我依然感动。
我当时就和他讲,你叫我来看你的画我一定要发言,我讲隐喻的东西不是隐喻政治不正确,不是这个意思,我讲的隐喻是画家说不清楚、写不明白,唯独画面能表达的一点点气息、一点点意思罢了。这些向阳做到了。
李晓峰:若见,若有若无,若隐若现。
对这个题为“若见”的展览,我有四点心得,这四个心得既是基于对作品的观感,也基于对作者本人的解读。
第一,关于绿色。绿色并不是画这批画才开始的,在李向阳很早的画中,就可以看到他对绿色的偏爱。绿是很有隐喻的,李向阳的绿有起码具有两点隐喻:一是他军旅生涯的绿;二是他的知青生涯的绿。这两个绿不太一样,一个是保卫和平;一个是赞颂青春。所以,他所偏爱的绿色、绿调,埋藏了他的军人气概与青春热情,又是生命活力与生态和谐的双重变奏。
第二,关于线。李向阳画的线很直,从他的成名作到之前的习作,之后的创作,他的画面乃至肌理,都明显露出他硬且直的笔触、肌理,甚至造型。之前他的个展“处女秀”叫“裸见”,他那批那么青春复燃的人体速写,而且青一色的女性人体速写,那动感十足的线条仍显现了他的硬与直,用现在的语言,他真是个“直男”。尤其到了这回“若见”展呈现的作品系列,更是青一色的直线,但李向阳这回所画的直线都是水平线,我目前没有看到他画垂直线。我甚至有个坏坏的猜想,这正是他所隐藏的“狡猾”。一方面李向阳是很直的人,耿直、正直,地域角度推断,他是山东人,性格角度,是他的遗传、基因,道德品质层面他刚正不阿,直来直去。这样一个充满着各种弯曲的时代,一个如此直的人,在像迷宫一样的现场,谜一样的活过来,说明他超强的生存能力。况且,活到如今,他也没弯,或许由于他没有用垂直线,而是选取的水平线。他对直的理解和把握,回到了和谐,回到了平和,而不是像尖刀一样的尖锐插入,像棍子那样的直戳而下,他学会了平衡。
这虽有点望文生义,但也是基于对人的认识来对作品的解读。这是特点,不是问题,这种并非竖的直,是水平;他用并非垂直的直,解决了尖利,摊平了危机。
第三,关于节奏。因为李向阳的线,直线,水平线,不是一根线,是很多线,粗细、上下、急缓、疏密的排布,出现了无法阻止的节奏。这些形成节奏的线域,使我想到高铁的窗外。我经常坐高铁,中国的高铁时代,尤其是时速达300km以后,整个窗外就很抽象了,如李向阳“若见”中的线场。我当然知道,他并不是画高铁之窗,他画的是心窗,心灵之窗,却吻合了我们的高铁速度,吻合了我们的时代节奏,这又是很主旋律的,也是正能量的。更可贵的是,李向阳是从他个人化的原创角度,完成了时代主旋律,而不是粉饰的,更不是谄媚的,这一点,就足以够成了他创作的伟大品质,而不是卑鄙猥琐的性格。卑鄙的人粉饰,猥琐的人谄媚,伟大的人才能原生原创!况且,他画中的节奏和速度,也是他风驰电掣、雷厉风行、直来直去、敢作敢为的人生缩影。李向阳给人最大的引吸力与魅力就是很真实,从而使他画的节奏、节拍,既是时代的也是他个人的,也造就了他作品的原发创造品性。
第四,是痕迹。我特别共鸣刚才说到李向阳作品线条的局部变化。他画线的笔触、色彩其实很丰富,也很讲究。其间有些微妙,透着调皮、幽默,不守规矩,却又是在一个大规矩框架下隐现的。他选取的大规矩不是图式的,所以他的框架也不会变成图案、符号;不会变成漫画、图解,因为,艺术留在了那儿。艺术在哪儿?我认为就在他那留在那的痕迹中。因为那种痕迹透露出作者的心迹,若隐若现,若无若有,那种的心迹,恰恰是李向阳一生耕耘出来的,像他在黑土地上的划线耕作,在军队中瞄准准芯。那种耕作既是一种修行式的沉淀,也是经验式的包浆。这种痕迹既是心迹,也是足迹,它构成了李向阳的个人史、社会史、心路史、生命史,他的历史性紧系着他个人经验、生活经验,形成了他独具、原创的文化语汇。
最后补充一点,就是刚才谈到的具象抽象问题。因为我知道李向阳一直不认为他这批近作系列是抽象。从第一次见到他命名为“非相”的创作系统,我就脱口而出地问他怎么开始画抽象了(相信这也是绝多数人所感要问的),他马上非常认真严肃地纠正我说:这不是抽象,是非相。
我就琢磨他为什么拒绝说他的画是抽象,或许因为他一种隐含很深的野心?或叫理想或叫艺术原则、观念、思想?就是要超越具象与抽象的艺术阶段,或回避乃至颠覆具象或抽象形成的艺术陷阱、艺术局限乃至艺术的傲慢与偏见。就是,我既把具象背弃了,步入一种具象阻碍和遮蔽了的境域;也不冒然站队,或打起抽象的旗号或招牌来束缚自己。有一点我特别赞同,李向阳他跟许多抽象艺术家真的不一样,他之所以坚守他的非相,可以诠释的一点是,他让具象变得抽象,同时又让抽象变得具象,为好酒的李向阳再补释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当然,他独具的山水和他独具的江湖、庙堂,生成了他独有的非相。
黄阿忠:李向阳有好多职务:油雕院院长、美术馆馆长,还有视觉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包括原来武警政治部主任也做过。他说自己扛过枪,当过兵,进过学堂,可见他是做领导的。向阳从济南军区文工团一直到武警政治部,从政治部转业到文化局,文化局到美术馆、到上海油画雕塑院、到视觉艺术学院,他辗转了好多地方,到我们学校也来过。他就是干事,干完就走,不管是什么事,坏事好事干完就走。南京路上老美术馆改建,原来上海图书馆不要了,改建成美术馆,真好。我对他比较了解,他花的心思多的不得了,那时候全在工作上。刚才鲍薇华也讲了,说一直看到他背影,让我想起朱自清看到他爸爸一样。改建完成后,他到上海油画雕塑院来了,油雕院没有美术馆的,他盖了一个美术馆,不管为自己盖还是为人家盖,确实这个美术馆是他盖出来的。当时差一点闯祸,火烧过一次,后来领导把他救下来了。但有一个情况,凡是火烧过以后的地方都特别旺,这是肯定的。比方说薛松在一个歌剧院阁楼上火烧以后,他就现代了,上去了,世界级的了。还有盛珊珊,著名翻译家的女儿,她到美国去,八十年代签证很紧,人家签证官问她是谁,她说我是上海第一流画家,人家问你比程十发怎么样,她说我比程十发年轻。然后人家签给她了,到美国去了。到美国也火烧了一把,她后来也很旺,很多作品在世贸、金茂大厦挂出来了,都是红红的。然后向阳这一烧以后,这个美术馆确实相当棒。
说李向阳的画,他这个肯定是画,但是我觉得他这个不是抽象画,还是具象画。怀斯画的很写实的,他说他的画是抽象画,他说他的情绪、意念,画患小儿麻痹的女孩在草地上,他说这是抽象画。向阳它的《非相》是有象的,不是没象,他有点调侃。我也调侃他,我说向阳你画的就是条形码。条形码现在不用了,现在开始用二维码了。但是仔细看看,刚才李晓峰也讲到了,画里有情感在,有形象在里面。我记得有一次我组织大家去画连云港,我叫他也画一张,他说我这条形码怎么弄,我说条形码就条形码。结果我们住在连云港的一个酒店里,朝东海望去,他说这不就是条形码嘛。海面上一条一条,就是李向阳的画。我们不要把它作为抽象具象来看,它是一张画,而不是一定要划为抽象、具象,没这必要。每张画能够传达一种情绪、一种情感,就是好画。
从“裸见”到“非相”,包括最早《战友的遗孤》,抱了一个孤儿,画了很多主题的创作,后来也画了拖拉机,也画了山东人民推着独轮车拿着大红枣慰问解放军战士。他实际上还是李向阳,我想谈一个关于绘画基本能力和以后你所表现的东西。我曾经听人说,李向阳不会画画,他只能搞政治。后来我提反对意见,我说李向阳的颜色很好,比方现在看到的《非相》,所有的颜色都有调子,基本能力的东西,扔不了。这里有好多搞抽象的画家,或者搞具象的画家,你原来基本的东西,要扔也扔不了。打比方骑自行车,你会骑自行车以后,你永远不会忘记自行车是怎么骑的,五年不骑也不会倒下来,基本的东西在,不过是玩的花样不一样,倒过来、立起来,在自行车上可以玩很多花样,但是基本的东西,就是原来学自行车时候的基本东西。
江梅:黄老师讲到抽象、具象、非相,其实很多时候是相对而言的东西,不同角度、不同视野看,具象会看成抽象、非相,再换一个角度也会不一样。像我们看微观世界、宏观世界都混在一起去看,具象、抽象是没有恒定的界限的。正好吴亮老师坐在黄老师身边,吴亮老师是用文字来工作的,很多是感性思维和抽象思维交织在一起,请您谈谈。
吴亮:那天看向阳的展览,不能说意外,我觉得很陌生。通常一个艺术家画了很多画,我会进他工作室的,向阳你是个例外,你不让我看。我以为是你刚刚拿出来的新作品,后来才知道已经好几年了。前不久看到王磊给你拍的片子,看不清楚,好像没有在画画,就是把画搬来搬去,在涂底色,我也不知道,你也没告诉我。然后,那天大家就喝酒了,喝酒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本来想讨论问题的,一喝酒,就什么东西都没说。
我和向阳关系太熟,所以从来没有两个人坐在一起谈艺术,都是听你说八卦,大家说说笑话。晓峰讲的“裸见”,我记得当时有一次乱七八糟的发言,讲得很不像话,因为你的作品我并不了解。但是,我现在看到你这组作品,我把两件事情放在一起,我觉得就能看明白了,这两个东西,不知道是无意识还是有意识,两个系统,你画画的动作,一个是速写,写生、素描、画模特儿,你画得很快,你必须要有一个手势,有一个对象,或者一个女人就是一个世界,你要有一个对象在面前画。这次呢?完全没有对象,但是画出来以后是一个世界。你要获得画画的解放,你解放了。
我这两年都不怎么说话,以前话非常多。一个非常多话的人,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要是他觉得自己不对的话,不会想说那么多话。我现在慢慢觉得,也是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的。所以我就不愿意说。另外,艺术是非常相对的东西,甚至现在整个全世界的事情,我们生活当中的事情,活到这把年纪,发觉以前我们认为一定是对的常识,未必是常识,真理不一定是真理。或者说明明不是真理,但是它现在就是作为真理,太多了。所以不要觉得我们是对的,就必定是对的。这种犹豫使我自己现在讲话非常少,但是在微信当中一直写东西,我写的很短,而且你们如果注意的话,这里面的意思搞不清楚,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因为这东西我不是去卖钱的或者什么的,我是朋友圈里随便说了这么多。这种复杂的东西,复杂的表现,这是我最近两年的状态。但是声音是很讨厌的,当声音把一个话讲模糊的时候人家会讨厌,会说你什么意思。所以演说、或者演员,他们讲得非常溜,但是他们都是台词,或者他们都是骗子,讲得非常好的人大都是骗子。只有无声的写作是有意思的,有声的演讲往往是有问题的。老师讲课,上海有很多人,我曾经也是这样的角色,所有的真理都在我嘴巴里。我是认为我已经悟到这个问题了。但是,我还是愿意在艺术圈里和你们一起,我是你们的一分子。一个批评家,有幸或者不幸变成写作人,变成总是站在作品前面去说话、开会、发言、写篇文章,我已经干了四十年了,能不能让我改一点我的方法。所以,那天我看到向阳的时候,我平时一般不会这么说的,我说我马上要写,但是在微信上写。第二天写了四段,很短,这四段都抹掉了一些,我不确定,我并不是评价你什么,而是说我看到什么,或者我还没看到什么。
(以下四段为微信内容)【向阳兄是我二十年的朋友,太熟,他的履历与他的性格……这一次,这个叫做“若见”的画展,对我,出现了游离的现象,我一下子还不知道该把他的这些画归在哪一类:它的水平线、灰色及粉色、变迁式的宁静和仿佛一个周期性的秘密过程,那背后,引人入胜,对自己的挑战,从半个世纪的喧嚣突然归于寂静,从故事转向散文,向阳开始为他自己的画面投射一束光芒,而不再向绘画主题投去光芒……
若见,就是无法被听见,一个微光升起与晦暗下沉的世界,有着物体永远无法被完全描述的世界,向阳兄,你在你的画中,你身在其中但是你永远不完全是你自己,你不需要生活里的细枝末节……
我们可以从“若见”看到或感受到三种平面:空间的平面、记忆的平面和形式的平面,故而,我说的向阳兄这一绘画系列的归属很难定义,为什么一定要定义呢,好的艺术,难道不应该大于定义的吗?
作为二十年的朋友,向阳兄是一个精力充沛、好奇和充满了玩笑的人,他开自己的玩笑,自嘲,炫耀他的过去,他不仅沉浸在工作也沉浸在他许许多多朋友的友谊中……向阳兄的“若见”中迟到的哪一种任意挥洒绝对不是偶然的,那种丰富、流畅性,那种静谧、被遗忘的梦,那种失去、慷慨和不老的渴望……】
我觉得你作品当中,一种解放式的,当时说它不是一个目标也不是主题,但是潜意当中我们都有一种被捆得太紧了,你要放。你是一种无用之用的东西,也没有人向你要货,都没有,但他就是不断要弄,有一种不知道哪里来的能量和力气和时间。你是多么喜欢玩的人,这么枯燥在工作室里面做,肯定有原因,这个原因我不知道,可能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的履历是好多人的好几倍,但你心里不甘,你也有点炫耀,又觉得有点蹉跎了,浪费了。你为好多人做了好多事,也做了很多无聊的、不得不做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在你的作品当中,无所谓抽象,有你的人生在里面。并不是隐喻在里面,并不是藏了什么,你的心性,你的一生,包括风景,都起作用了。我马上就看到海岸或者沼泽地或者你可以想到的任何东西,但它绝对不是一个风景画,不过如果你愿意把它靠到风景画上,你挂在家里也蛮好,人家愿意这么看也挺好。你的目标不是要画风景,但它是一种风景,它是心里的风景,你也很难说一定是美,很平静,很苍茫,很苦涩,也很神秘……你画了那么多,这么大的量,太牛了。祝贺你,向阳!
贾布:上次看完展览挺惊喜挺意外,回去想写点东西,写了三个晚上,写了删、删了写。像我这种很多年靠写文章谋生的人,很少有写一篇文章写作这么难,到现在也没写完。
李向阳为什么难写?因为他太丰富了,你想在一篇小文里把这个人写得准确而精彩,几乎是不可能的。大家都了解他在上海的美术馆和展览行业所做的贡献,我曾经在做上海特展研究时采访过李老师,发现他在上世纪90年代,1994年就开始做特展,是当之无愧的上海特展的祖师爷!
对我来说,在艺术管理和艺术创作之外,我最有感想的,其实是李老师的文章。我看过李老师几个文章,都极其印象深刻。一个是李老师给他的老父亲出了一本画册,写了一个序,说他爹是处女座的纠结,很传神;前几个月,杨冬白在油雕院的个展上,他讲杨冬白的人生和创作状态,以及两者之间的关系。还有这次画册里的这篇《花甲独白》里,对自己的创作的剖析。
这些文字非常好看,有极强的节奏感、韵律感,这个东西学不来,是天分。但文章光有节奏和韵律是不够的,更重要是你在文字背后所透露出来,你观看世界的态度和方式。而我从李老师的文字里看到的是:认真而不执着。
这次画展上,我从这些画面里所体会到的态度,和他的文字是一致的,相呼应的,非常的放松。从这个角度来,李老师的画与文,都是他这个人的当下状态的真实体现。
江梅:谢谢贾布的发言,贾布讲的这段话中能够看到,原则性,看待事物的原则。
王磊:当时去意大利的时候,跟向阳兄说,你的这个会能不能等我回来后再开?那是因为我有话要说。
因为拍摄纪录片的缘故,我“在场”观看了他从头至尾地完成了这次展览中的一幅画。那次的“在场”经历,使我对向阳的艺术实践有了“真实”的体认。由当时“在场”的体认,直接产生了两个感觉;第一个感觉:向阳兄从此开始做艺术了,对形式的自由选择直接对应现到了内心,并实现了意志的物化;第二个感觉:我在他的作品里看到了他对自己人格和意趣的直述,同时也读到了作者的品格修养;他说:“以前要追求各种高度,后来明白了,水平线是那么美”。这个表述直接彰显了文化储备的丰厚,而这种彰显又以自制而从容的态度自然地流露出来,没有炫耀,没有沉浮,没有烟火气,平淡中和,意味深长,于是作品有了耐人寻味的美感,以及获得了揭示个体历史遮蔽的内在力量,让真实的“自在”以恰当的语法语调完成了言说。
刚才李晓峰就向阳兄的作品中的“平衡、平和”做了特别好的阐释。当时我在执导向阳纪录片的时候,有一句话一直萦绕着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是在从容直面“过去了”,之后的达旦,并以“虚空”的博大接受之后的“到来”。于是,我所有的镜头语言全部是从右向左轻轻地划过,那个影片我拍得很省力。
回到绘画的本身;从向阳兄这次展览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了各种丰富的灰色,看到了方向一致的笔触,看到了刻意抹平的动作和残留的肌理,也看到了平行划过的凸起的线条,这一切都显得自然而然,这是珍贵的造作,这就是艺术的形式和转化为形式的内容,这是造就艺术的能力。这就是艺术家该有的作为和修养。
我对这批画的解读就是:抹平了灿烂,比灿烂本身还要灿烂。
很好,艺术就这么开始了。
林明杰:本来我是借这个机会来看画的,因为上次开幕式没机会看到,我想李向阳又变什么新花样了。李向阳这一辈子又幸运、又不幸运。如果说美术界江湖地位,你还算幸运,做过龙头老大。但是作为一个艺术家,你不太幸运。我觉得向阳特别好的一点,他很真实,懂就懂,不懂就不懂。跑到人家那里去看抽象,他说这个我不懂,我看不懂。他就是很真实,我觉得他不是假客气。但是他本性还是个艺术家,心里有一个人性要表达的东西,他当年画《战友的遗孤》,我是感动的,感受到画家深深的人文关怀。经历过打打杀杀的漫长年代,这无疑是一种可贵的人性复苏。
后来向阳开始跟美术权力有了关系,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或许你也尝到了权力的快感,但这个东西同时又消磨了你艺术本来的冲动和欲望。忙忙碌碌的,造馆之后又是造馆,不断造,造好以后又挪个地方接着造。我觉得你最开始恢复想画画,是到了上海油画雕塑院。到了油雕院好不容易开始画得已经有点感觉了,后来又被弄走了。他是干一行爱一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又造房子造得很开心,又不画画了。我就想你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样,我相信你是不会停歇,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这点你非常倔强。
但怎么找到自己,其实是很苦的。我们摊开讲,到现在你是不是认为找到你自己了?我觉得你还没有认为真正找到自己,因为我们已走得太远了。我们的艺术教育好像过去有些武术老师教人打拳,他就是把学生套住一辈子,我教你各种各样的基本功,教你各种各样的招数和套路,最后看哪个学生学的最好,对老师最孝顺,老师咽气之前你到床边告诉你那个秘不外传的绝招秘诀,让你做传衣钵到掌门。其实世界上真有什么无往不胜的绝招吗?
学艺术的人也练了许多招,其实有什么用处?没有直达内心,没有直接达到你要打击的目标。
所以我觉得李向阳这一批画,有里希特,也有罗斯科的影子,但归根结底还是中国韵味。我觉得你这次画得很爽快,过去所有学过的一切基本功在这个面前没有什么大的用处。这种爽快里有一种“老子不跟你们玩了”,老子自己躺下玩儿。我过去总是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年轻的时候跟各种打拳的人打交道,看到过善于顺势躺下的高手。看你这画,都是横线条,躺着的,无所谓了,我就这么玩。
但是你还是有很多过去学的东西在里面,还是能看出教养。那种教养很容易得到赞赏,大家都是同样受过这种教养出来的人,他会看得出来,李向阳这个人有修养,这个颜色有修养,构图有修养,笔触有修养……但这个东西最后是不是还需要,说不定哪天这个你也不要了。
你可能会找到自己。你看看你写的文章为什么写得那么好,我喜欢看你写的序。今天毛时安先生看到你写的那个序,他说要向你学习。毛时安先生多么骄傲的人,只有指点我们文章该怎么写,但他竟然这么诚恳地跟我说:我要学学。为什么我觉得你写得好,当然你有才情,这是真的。但是很多人都有才情,为什么写不好?专业想法太多。你没,你放松,反正你又不是写文章的,就完全凭自己的才情写,想怎么写就很真实的写,结果你写的最牛。
画画也是,你现在躺下了,这是真正开始可以做自己了。这一点非常能够感受到,你这种得到解放的快感。从这点我特别认同王磊兄,他说你从现在开始做艺术家了,我就忍不住想在边上鼓掌。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们这一个时代,50后、60后、70后,所有在这个时代走过来的艺术家,如果你走成功你会给大家一个信心。即使走不成功,你也可以告诉大家这里走不成功。艺术家是殉道者,不一定要成功的,殉道代表了失败。像科学实验一样,我走过的路你们以后不走了,也是非常伟大的。从李向阳走过的艺术历程,我看我觉得他是行为艺术家。如果我来策你的展览,画是次要的,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时代画有什么了不起,除了世界上极少数的几个牛逼画家可以惊天动地一下。其实也惊不了天、动不了地了,不可能像达·芬奇时代这样了。但是一个人一生的艺术经历,可能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和给大家带来的启示,这才是重要的。
江梅:刚才好几位发言都提到一个解放的概念,更多可能是来自心灵的解放,精神上束缚的解放。从我们看到的具体画面来讲,还有绘画语言上的解放。
毛时安:到二楼继续看李向阳画展,注意到二楼的楼梯顶上有一片影像,一片不断动态的变化的影像。影像中云像河水一样,从头顶上流过去。这个影像中没有李向阳,但是我想如果李向阳站在这个楼梯上看到头顶的满天流云,他会有什么感想……李向阳的画可以作漫无边际的、千言万语的解释,也可以保持缄默,不去解释一个字。向阳这么多年,他牺牲了、奉献了,做了很多他想做和不一定很想做的事。他那本书叫《爱过这一行》,实际上他的这个爱是爱恨交织的爱,不是没有心理波澜起伏的一门心思的爱。有时候他爱的同时也想移情别恋,也想找其他地方看看别样的风景。但是领导说不行,你必须这样。我知道他内心抗拒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有一些小小的牢骚和不多的怨言。有时候做得好好的,说你别做了,然后,又改变主意叫他做了。换了个岗位,他刚刚做得满腔热血,又说你不要做了,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来。他是一个把埋怨、把怨言放在心里,但内心有一点怨妇成分的男子汉。终于他前半生的角色结束了。这次他真的是要释放了,被压抑多年的美术冲动要喷发了。这次他画的这批作品,光从形式看,是冷抽象。但这冷抽象不太冷,而且还有点小温情有点小资情调。而且,这抽象也抽象得好像也不太彻底。弄得大家都微言大义。比如这幅画像初春的大地,那幅是东北的雪原,那个是茫茫东海,那个是南汇桃花盛开的时候。你可以尽情想象和发挥那是什么,当然你也可以说什么也不是。不管是什么、不是什么,他反正得到了满足,得到了宣泄,得到了释放。这些画对我们来说,尤其是对我这样不懂画的人来说,感到有愉悦感,很开心。这个色彩,这个横线比例结构上的变化,构成的变化,就像朋友们讲的,看到里面有修养、有家教,还有对色彩的直觉感觉。
最近画横线构图的人也蛮多的,画家凌启宁也开始了。她原来画树,最近天天画地平线,移上去一点、移下去一点,稍微来点波动,稍微有点曲线。这个东西很单调,在单调里要找各种不单调,这对艺术家很有挑战。凌启宁和我说:我最近画地平线画得很入迷。我想这批画对向阳来说肯定也画得很入迷。“入迷”就对了。柏拉图说艺术灵感的具体表现就是“迷狂”。这次展出的135件貌似同样风格、同样构成、同样图式的作品,一件件看下来没有单调感,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没有单调感,除了随性即兴的灵感以外,还是很动脑筋的,这个横在什么位置,这个横条宽度怎么样,用什么色彩,色彩之间怎么协调、对比,怎么和前一幅形成不一样的视觉感受。就像我们写文章的人知道,写到后来自己给自己设了很多障碍。在他这个画画的过程中有很多很有趣味的创作心理的变化,有山穷水尽疑无路的焦虑,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舒坦。有纵情的狂欢,也有独自的徘徊。他,在寻找存在于各种各样单调当中的可能性丰富性。实际上,单调的丰富的可能性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美学话题。
最近上海有一个舞剧《永不消失的电波》。因为它是传统革命历史题材,当时创作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它。孙道临演过的同名电影,已经成为经典了,现在你再怎么搞?结果我们找了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编导,把这台革命历史题材搞得所有人都看了还想看,欲罢不能。它完全颠覆了在舞台上表现革命历史题材存在于我们观念当中所有的样式。其舞美设计就是竖线条,大的横的框子,还有一个个长的条屏挂下来。全剧的舞美变化就是在竖线条里面不断穿插、不断变化。将近两个小时的舞剧没有任何单调感。我也很佩服现在的年轻人。这个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新时代。
回过头来说,我们这代人,如果不意识到我们必须进入这个时代的话,那么我们也就OUT了。向阳是努力地在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在追求自己新的人生,在追求自己新的艺术生涯。我们来自一个过去的时代,但我们向往着、追求着新时代。
朱国荣:我今天心情是比较放松的,因此不急着要发言。对于向阳的画,我最早了解的是《战友的遗孤》。这幅画在各种媒体、各种版本里都有看到,因此最早是从这幅画开始对向阳有了了解:军旅画家,现实主义的表现,写实的手法,这个概念非常深。后来他做馆长的时候我看到过几幅画,比较当代的,一张红的、一张蓝的,剪贴风格的。我当时的感受是,李向阳已经没时间画画了,但是又不甘心退出画坛,因此弄几幅作品展出一下。这几件作品对许多人来说可能都没印象,但是我印象却很深,因为是和你的《战友的遗孤》完全两种不同的风格,但是可以理解,你当时在国外看得比较多,也接受了些国外的现代艺术流派。
最近看到向阳完成的主题性创作《饮水思源》,这件作品画得太好了,我佩服得不得了。既佩服你的创意构思,又佩服你的色彩处理,画面的色彩真是太漂亮了!从这幅画可以看到你的修养。画面表现的是在青草沙建造水库以解决上海的供水源这个大工程,能够把青草沙画成一幅从高空看下去的很美的图像,只有有修养的人才会不甘心用过去习惯的写实主义的手法,这就是你的特点。对于你这不落俗套的想法,我是非常了解的,只有你才会走到这样一条路。这比画任何具体情节、具体场景的作品都要有力量,都美,而且非常切题。
也是在这个时候,你跟我说要开个人画展。我说你开画展,你有多少画?在我的印象中,二、三十幅应该差不多了。他说一百多幅。我确实是一震,想怎么会有这么多?今天,我在“若见”这个画展开幕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画。看到这些画确实很吃惊,你找到了一个新的表现形式。从我的角度来讲,第一点,你找到了适合于你或者可以画一段时期的形式。这个形式和过去的积累,修养是有关系的,和你最早的写实主义是两样的。我看每一幅作品,其实都有自己的感受。刚才李斌发言的时候,我在等他的一句话,他今天没讲。其实我懂他的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你的这些似抽象非抽象的画中,他是有感悟的。在每一幅作品里,你肯定有你的想法,我们看了也会有我们的想法,这个想法我认为是通的。作为抽象艺术,任何人都可以画,作品的成功,在于什么时候停笔。在你的作品里,我看到了你的感受,包括那幅《非相1601》。我最喜欢这幅画,很简单的几笔东西,但是又是一幅很具象的风景,我想也许你当时并不是很刻意地来表现的,但是在我看画的时候,感觉到这是一种能够找得到的景色,也就是在现实生活中是存在的。用这种抽象的手法能够把具象的景色微妙地表现出来,很难。画展中每幅作品都给予我不同的感受。但是也有几幅作品我认为是有点追求“数字”的,因为它们没有给我感情上的触动,而只是形式上的稍许不同。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有的是有感而发,有的是在画的过程中产生出灵感。大致上可以看出来在2016年的作品里,你有意识地放了一些肌理,而且有具象的含义在里面,非常好看。2014年的画比较朴素,属于是一种比较单纯的抽象性。2017年的作品显得大气而丰富,可以看得出你在里面的思考。如何走?如何发展?我想你还可以走一段路。最可贵的是大家都在想办法做出自己的风格,做出自己的样式的时候,你找到了这样一个形式,而且没有抄袭人家的嫌疑。现在整个世界大家都在创新,都在找一种形式,要和人家两样的,但是你找到了这样一个形式,我非常佩服。
李诗文:我还是从看画的感受说说自己的想法。今天下午我们坐在这个展览空间里,在四面水平线环抱中间,一个水平线构成的场域,我们此刻置身其中。这所有的水平线都让我觉得就是一片大地,曾经的高山经历了时间的沧桑之后回归于水平线,在地心引力之下,在时间的变换之下。
首先回到绘画本身讲,李向阳老师的绘画语言相当稳定和成熟,这套语言不是刻意创造出所谓抽象的语言,这套语言体系仍然是从他早期的写实绘画中精练而来的,有偶发的肌理,也有着意、理性的控制形成的平行的水平线。
第二,画面的抽象结构。他这种抽象结构是一种平行线的重复,构成复调的极简主义。这种复调的极简实现了对自然形的超越,在图底互现中实现对自然物象的超越与提纯,所以我们觉得很抽象。
第三从风格上来讲,我觉得他的绘画不能简单地去给它定义为抽象或者具象,就像画展标题所说,是非相。非相是种什么表达?其实是“于相离相”,在着眼于相同时又离开相,和相有一点距离,在对于大量客观细节的疏离舍弃中,在距离当中获得了非相。然而非相也是相,最终见山还是山。我见青山,青山见我。同时,抽象给人的感觉往往是对于具体形的理性捕捉。李向阳老师在理性的捕捉当中,在概念的经纬中,有诗意的填充。所以是“于空离空”,事物虽经抽离,却并不空洞,通过抽象的极简手段概括,中间弥漫了诗意:自由的想象与抒情。我觉得这一系列非相作品,其实是诗意性的表达,是诗意性的叙事,也许大家都有这种同感,我们从这系列作品当中看到了秋风冀北,看到了杏花江南,看到了塞外雪原,也看到了海天胜境。时间的流转,季节的变化,自然的气息和诗意的温暖都在这些作品中间。
中午我碰到李院长,问他:您在画画吗?他说这几个月没画。我说能理解这段时间做展览非常忙,可能有很多事情要做,画画还是很开心的。他问我,你能看到我画画时那种心情?画得很开心?我说,我能感受到。的确,在他的作品中保持了对绘画的热爱,我能感觉到他绘画的过程中是快乐的,是淡然的,不是有功利性目的的,是自我的抒发。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较为单纯的快乐。可能有人在乎一个展览是怎么样,在乎一件作品是怎么样,我觉得他更在乎作品的创作过程。我能感受到艺术家在享受创作的过程。所以我觉得这些画是他的初心,一种源于内心对于绘画本身、或者绘画行为本身的快乐。所以我觉得李院长一辈子在艺术圈里耕耘,最终全身心回到创作领域,可谓:历经沧桑,归来依旧是少年。
姜建忠:刚才大家说了很多,突然我觉得一下子没什么话可以说了。对向阳的作品、向阳的人生经历等等,说了很多,也说得很好。我就以画论画,谈谈我的感觉。我对向阳他以前的画还是比较熟悉的,具象的、现实的。现在这批画,在三年还是两年以前见过几张,当时也没有太注意,拿出来两三张,以为可能是向阳是在写实间隙偶然玩玩,觉得蛮好玩的。这次突然拿出这么多,这么系统的画,我觉得这是抛出来一个重磅炸弹。而且是思考过的,不是偶然玩玩。后来我想了想,为什么向阳会画这批画,跟他以前的画完全截然相反,突然一下子画那么多。
我想,第一,他是从传统学画开始,但毕竟是在当代艺术馆、在美术馆当领导。双年展时候接触了很多带有现代性的绘画,这是耳濡目染。那段时间虽然没有怎么画,但是在思考,在看,在观察,在总结。我想是有这个原因的,而不是突然一下子从写实转到这批画,还是有必然性在。向阳的一生,其实是组织安排的一生,不是他自己安排的,是个螺丝钉,安到哪儿就在哪里发光,而且是真的干得很好,每样都干得很好。这批画是离开了组织安排,自己躲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自己面对着画布,正式开始干自己想干的事情,这点从他的画里能看出来。
这类的画,我现在不去谈它是抽象、具象或者非象,大家都已经谈得很多了。我觉得在一个系列里,一直是往深处走,而不是往横向走,其实是很难的课题。看一张画,可能就是一张简单的画。但这张画你可能要画五十张、一百张,而每张真的放一起,它又完全不一样,我觉得这是很不容易的。要有想象力、创造力。不管你换一种什么形式,只要把那种形式坚持下去,没有想象力和创造力,它会枯竭,会画不下去。这不是毅力问题,如果才思枯竭了,毅力也不起作用,他已经没法画下去了。他还是满怀着激情在画,或者至少是很淡定、很优雅的一张张画下去。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积累了很多,所以每张都能变幻。有些画家是横向的,某一段时间是画这批画,过一段时间,这批画没有才情、没有感觉了,他就换一个形式。有很多人觉得他一生画五、六种形式,当然如果每一种形式都画得非常好的话,也是天才,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包括里希特也是,他既玩抽象,也玩具象。在艺术形式里他可以玩很多东西,而且都是行家。但像怀斯这种,一辈子就干这件事情。或者像莫兰迪,一辈子就几个静物摆来弄去,像做数学的方程式一样,不断变化新的方程式出来,很有创造力。简单中,是一种永恒。看似没有变化,其实有很丰富的内涵在里面。大家当过画家或者画家本人,会有这个体会。向阳这批画我觉得也有这种相似的东西。包括赵无极的画也是,猛一看都是这一类的,但放在一起每张都不一样。把赵无极的画和朱德群的画放在一起,他们也有相似之处,都是属于一类,但是从我个人观点讲,好像朱德群差一个档次。
回到画本身,不管是抽象还是具象,还是非象,一张画给观众或者给外行或者给内行看,看什么,怎么区别。从一般的观众来讲是一种想象,沙滩也好,草原也好,大地也好,海洋也好。但是内行就是另外一种形式,它本身是一张绘画,很单纯简单的画,怎么去阅读它,怎么享受这张绘画给你的、应有的艺术享受。看罗斯科的画很简单,几大块色,但你就是会觉得很复杂,有很多变化,这种很多变化猛一看看不出来,就那么简单,好像没什么,后来再看,每一个角落,都思考。左上角,右下角,或者中心地带,每一个地方都考虑过。两根边缘线相差几毫米,再过去一点相差五毫米,再过去一点相差四毫米,这边有点毛糙,那边光滑。看上去是偶然的,潦潦草草,涂涂改改,但其实它非常经意。看上去不经意,其实花很大力气的画,这是高手。而且他的画,平坦里、平面里涌动着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好像在他的画里涌动,那是一种生命的细胞在涌动。每一笔里有一种情感涌动,或者是隐喻。这种东西可能在文字上表达不出来,但在他画的每一个笔触里,慢慢让你感受到这种东西。这种画看到以后会非常感动。向阳有几张画,他可能先是做了一个底子,这种底子是偶然的泼上去也好、画上去也好,它跟横线条不是在一个平面里走动,正好是相反或者没有规则。在没有规则里再把横线条压上去,是揉在画面里,这种东西交错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给人精神上的震撼也好,视觉上的错位、交融也好,或者给人一种满足感,这种东西是非常有意思的。
我非常欣赏向阳在一百张画里不断地有微调,不断有变化,很不容易,也是我佩服的。另外,相对而言,比起没有肌理的,我更喜欢那批有肌理、有变化的东西。有些画里可能线条里有一些光,如果再带点毛的、有点不平的、或者再灰一度的,再讲究一点会更上一个层次。
刚才在休息时我们也谈到了,有些当领导的画家,可能当了领导以后不能画画了。但是你当了领导以后,不但没有把你的才情抹掉,反而观察了很多艺术家的创作方法。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观察,但如果你不观察的话,一退休下来就画那么多画,是不可能的。所以其实你在当领导的时候,你一直在学习,一直在观察,一直在总结,才使你能够一下来就能画那么多画。当领导反而对你有帮助。
你这种画法,这种制作的方法,有助于当领导。一般当领导,一年里画几张画,这一生没画几张画就完蛋了。但是你当了领导,找到你的语言,一种表达方式,这种方式不影响你当领导。既能当领导,又能当艺术家。非常高兴你找到这种制作或者操作的模式、艺术的表现形式,衷心地为你高兴,希望能够在将来越走越好。
江梅:下面是不是有请刘曼文老师发言。刘老师到上海之后,尤其近期作品,色彩在她的作品中也是主角,具有非常强烈地情感性。当然从绘画的语言来讲,如果要归类,是具象的。但是我觉得和李向阳老师这次展览中的作品,虽然是《非相》,但色彩同样在其中占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影响,都有一种内在的关系。
刘曼文:听到前面几位先生们的发言,讲了那么多深刻的道理!我感到很受启发!那么我就从具体的画面谈谈吧。李向阳先生这批作品,之前零零散散看过,但是整体上作为一个展览出现,这是第一次。
油雕院美术馆是李向阳先生任院长期间为院里规划打造的美术馆空间,他很熟悉这个展馆的空间设置。之前我听他谈过,他的作品在这个展馆里是最适合的,果然,他清楚自己作品在这个空间里如何呈现。作为一个展馆、他的经历、他的作品,通过展览有了一个完整的一致性。
从展览现场一百多幅作品看起来,实际上这是他近期对个人经历的思考而成就的一件作品。他最大限度地将观众的视线集中在作品本身,没有作品卡、不需要标每一幅画的尺寸,不需要每幅再起一个标题。布展的秩序很清晰,就是说他要呈现一个思路。他每一幅作品都是有独立性的。但是当这些作品并置、对接在一起的时候,又用视觉上的错位和贯通联结在了一起。是一个经过思考而构想出的一件放在美术馆里的作品。
李向阳先生创作历程中,曾经有一些日记性的、带有想象的情感记录的作品,这次“若见”展览的作品,从画面形式上看与之前的描述写意性作品是很大的转型。但这个转型并不是突变,可以看到过去很多的影子。他自己说:不抽象,也不具象。这便是一个提供观者更多想象空间。他用直线、横线条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他这不断重复的动作中要表达什么!或许他自己既清晰又模糊。清晰的是他做的过程希望得到他想象不到的偶然性,但是这种偶然性其实又是必然的。这个必然性是他的经历以及他的情感寄托,扛过枪、进过猫耳洞、做过馆长、做过院长,做过很多喜欢的事,也倍受折磨过,有很多无奈。所有讲的清楚和讲不清楚的,重复和完成的过程中又打破了自己,这就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模糊状态。
从具体的画面表现上来讲,值得一提的是他用丰富的色彩表现一大块区域,像风景又不确切的风景。他虽然用了这么多色彩的变化,却都是在一个他能掌控的色调里去完成的。由此可以看出李向阳先生是一个理性、控制力很强的艺术家。在处理具体画面的时候,也有超出他想象、不可控的方面。但是他是在很小的范围内做的不可控。他的构想过程,以及最后画面的完整处理,其实是可控的,是在非常严谨的思维下做的。包括布展时的每一个间隙,每一幅画与每一幅画之间的关系,其实都做了很好的平衡关系和结构的处理。这就超出了一个画面的张力。
我觉得李向阳先生在材料的运用上很注重质感物化的把握,无论画面里用油画颜料、丙烯颜料、水墨,都体现了这里面有一个物化的过程,这是很重要的。他已经消解了颜料的概念和材料的概念,能将材料物化是一种悟性和能力!也是引导观者走向他想要表达的作品意义的一个途径。因此更有生命力。
杨剑平:我和向阳是老朋友了,近些年来往更多些,有好玩的事儿会在一起聚聚。今天微信约我,一方面是这个展览的研讨会,更重要的是喝酒。和向阳的交流是轻松的。
向阳跟这个时代所有人一样,一路狂奔,有惊喜也有无奈。他做了很多正经的大事情,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但他的内心有一种不安的东西,压抑了很久,现在放到作品里去了,在发泄,过瘾的。他朋友多,老少通吃,男女通吃。低调的大方,似乎不刻意,举重若轻。其实他是个认真而真诚的人。人是这样,艺术也是这样。有些东西在模糊地带里,你能感受。在你非常熟悉的东西里有一种陌生感,在一本正经的里面有些离经叛道的东西。这种气质使人着迷。
我二十几年前看过那幅《战友的遗孤》,画的好。李向阳是被行政工作耽误了三十年的好画家。现在又回来了,不迟的。他在开心地“玩”,他有很娴熟的具象表现能力,突然抛开这些,乱来了,随心所欲了。艺术家可以这么弄。他把一些事情看轻松了,看淡了,这种状态特别好,说放就放,赤子之心,突然转向。向阳心里真放下了,以后应该有更好的东西出来。
我不在意每张画面的呈现,更关注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流动的想法。在自己的王国里玩,无聊的时候出感觉了。他做了一辈子有意义的事、有使命的事,能够去做无聊的事,放纵自己,我觉得就好玩了。他有权利去无聊了,有权利去跟自己开玩笑,想干嘛干嘛,随心所欲。心灵解放好啊,想干嘛干嘛。那里面有可能性,愉悦的,可以随心所欲了,没有禁忌没有折中没有妥协。总而言之,我喜欢他这批画,更喜欢他目前的状态。
徐可:我是想谈谈展览从“裸见”到“若见”的一些主观感受。在这两个展览中,我觉得李馆长实现了从一个本色的艺术家向一个人生豁达的艺术家的跨越。“裸见”从字面意思上,它可能更追求本真,一方面是描绘坦荡的身体,另一方面更像李馆长来表达他不再受束缚的心态。因此他在画这些人体的时候,笔法非常肆意、流畅。我曾经跟李晓峰老师沟通过,那个展览看的不是一件件作品,整个展览的布展更像一件装置作品。
相比较李馆长从前比较恬静的风景画来说,我觉得“裸见”这部分作品更符合我们印象当中李向阳的形象,雷厉风行、敢作敢当。那个“裸”字没有任何色情的成分,它更是一种坦荡风格的体现。回到“若见”这个展览,我为什么用“人生豁达”这个表述,我觉得这是一种跨越。这个跨越最初的理解,我还是觉得应该感谢王磊老师的纪录片,我非常认真地看了。王老师的片子里有一个画面,固定了一个镜头,永远从右边划向左边,我突然就理解了李馆长作品中的水平线。认识李馆长近二十年,他在我们心目中是具有英雄气概的长者,在美术界,他应对着各路豪杰,他在任内有多届双年展,做了两个学院的院长,同时又盖了三座美术馆。我觉得没有胆识、没有魄力、没有谋略、没有方法,这些事情是达不成的。今天上海的当代艺术在全国甚至世界上的地位,可能除了一些艺术家的贡献,绕不开李向阳这个名字。在这个纪录片中,我们看到李馆长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大堂的玻璃上踱步的时候,还是很感慨的。上海当代艺术走过这二十年,还是很艰辛的。我作为《艺术当代》的编辑,也给李馆长捅了不少篓子。所以我在这里面既表示出歉意,同时更对他表示敬意。
回到“若见”这个展览,我看了李馆长女儿写的一段话,就是他作品的来源于一个偶然。但是在纪录片当中,李馆长讲了这样一句话,他引用了郑板桥的话“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绕了一大圈,终于明白我入秋了。”这里面没有丝毫的伤感,更是一种豁达,是对人生的感悟。大家会讲抽象的作品背后总有故事,我一直不能理解。我以前采访过肖恩·斯库利,他有一幅作品《儿子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这件作品画的是当时他看到他儿子说第一句话时的情境。当时我觉得气氛特别尴尬,我和翻译看着这张画,都没有看出来他怎么表现他儿子说的这句话。这次看了王老师拍的片子,再重新去看李馆长的作品,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些作品的一块色彩、一个线条,可能就是和艺术家的这种瞬间感受的高度结合,是作品的一个重要基础。这些线条可能是李向阳人生当中无数的瞬间或者无数轨迹的一个记录。
所以我一直不想用伤感或者沉重来表达对李向阳作品的评价,我更想用人生豁达来表现我对他作品的感受。李向阳在我们艺术界很多人的心目当中是有英雄气概的,这是一个英雄,过去是,现在是,可能将来回想起来艺术界还有这么一个霸气的人在。所以我想,人生豁达可能更能表现出他作品的本色和他性格当中的英雄本色。
陈老师:今天听了那么多发言以后,我觉得我是有独特性的,因为这只有我一个观众,其他都是专家、学者、艺术家。我今天真的只是一个观众,非常感谢李老师,说明李老师心里是有观众的。因为是观众,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讲感受。
第一个感受,走进这个展览,看了以后,我因为是爱好者,以前看过很多画展。以前看画展,我的感受是可以带出很多故事,各种类型的画我都能从里面看到故事,好像是很有收获。但是今天这个画展,绕第一圈时,我的感觉是走进了一个事故。我真的不知道都是这样的画,也可以成为一个画展。因为我不懂,我觉得这是不是一个事故,是不是美术变了,是不是艺术变了。这样的东西怎么也可以?一百多幅在我看来都是差不多的东西,竟可以成为一个画展,竟可以吸收到那么多专家前来研讨。今天看到那么多专家名字吓一跳,我觉得我站在黄山的群峰面前,一座座都是让我如雷贯耳、肃然起敬的名字,能够在这样的一个画展里,聚拢起来谈话,我觉得这真的是一个事故。我会记住这次事故,希望这次事故是我们的艺术生活中将来变成一个事变,可能引领我们的艺术,可以走到远一点。
第二个感受,感受到李老师是个艺术家。不仅仅是一个画家。一楼走了两遍半,楼上走了一遍半,我的感觉,我在这里感受到是整体的艺术。我在里面不仅看到了、听到了、闻到了,一幅画实在忍受不住,用我的手轻轻摸到了。我真的是有一个整体的感觉,我听到了音乐,整个走下来以后,这真的不是单幅画的作品罗列,我觉得整体的布展也好,包括创作也好,我听到了音乐,有旋律,高低起伏,轻重。我看到了节奏,一组一组单个的,连片的,看到了节奏变化,看到旋律起伏,最后看到了和声,每一组的编排都不是随心所欲的,是一种和声来组成的一个整体,我在里面感受到了音乐。然后我觉得我闻到了土地的芳香,闻到了海水的腥味,甚至闻到了桃花,真的都闻到了一种气息,浓浓的生活的气息都闻到了。
刚才很多老师讲抽象、具象,我真的不懂,没办法发言到底什么叫抽象,或者抽象和具象中间是不是还有非相,我不懂。但是在我心目中,抽象和具象都是相对的,我的记忆中中国最大的一幅抽象画是罗中立的《父亲》,这才是真正的抽象。哪有几十亿人组成的男子汉、老老少少,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到最后他敢取名字,把那么一个老农民叫《父亲》,抽象到最后这幅画还登上了美国《时代》杂志的封面。全世界很多没有见过中国人的人,不了解中国人的人,就按照这幅画来说:这就是中国人。那不是最大的、最可悲的抽象吗?我在李老师的画上却看到了很多我觉得是不是这才是具象。我觉得抽象和具象应该重新来界定。
还有最大一个的特点,包括王磊电影的结尾,我一直在想,我觉得李老师是一个行者,他一直在走,在我面前,在我心目中一直在走着。从今天开始我认识李老师以后,可能在我的想象里边,在我的回忆中间,我觉得他一直在走着。他就是从最传统的现实主义绘画里,一直在走着,现在还在走着。很多次去法国卢浮宫、奥赛、蓬皮杜,我不知道哪一个画家或者哪一个作品是卢浮宫里出现、奥赛里也出现、蓬皮杜里也出现的,在我记忆中几乎没有。上海没有卢浮宫,没有奥赛,没有蓬皮杜,但我相信如果上海哪一天建起这三个分工完全不同的博物馆,李向阳老师走进过卢浮宫,走进过奥赛,他现在走进蓬皮杜,我甚至觉得李向阳老师永远走在街上,走在生活中间。
王洪义:刚才各位对李向阳老师已经有很多评价了,我是东北人,原来一直在鲁迅美术学院工作,跟他接触显然不如大家这么多,但是对他有一个评价,就是“不装”。这和我过去的经历有关,我以前见到艺术家当了领导以后能装的实在太多了。
谈一点对作品的看法,有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整体的感觉。这个作品,第一个是它很沉稳,所有作品看上去是非常深厚沉稳的。在上海出现这样的作品,在我看来稍稍显得有点稀有。因为我是从另外的地方来的,我对海派绘画大致地印象是比较炫耀技术,好像任伯年时就有一点。今天的海派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可能见的太少了。但我整个感觉,好像上海的画家画画是那样一种感觉,和北方有点不同。李向阳这个作品没有炫技的感觉,很沉稳。因此他所产生的美学格调也比较中国,这和西方的绘画也有点不太一样。我很喜欢,不夸张,不轻浮,不做作,很从容。
第二,有含义。因为他的画面有一种像地层的沉积,一层层压下来,这种地层的沉积在地质学中就记录了无数时代的故事。但它是个个人的展览,未必是无数时代,但总之这种语言给人感觉就不是很简单,不是直抒胸臆,不是一挥而就,是层层的加叠。
第三,比较含蓄,留下观众想象的空间。
第四,整体看有一点精密的感觉。就是刚才谁讲的,有微调,能感觉到这些作品里有微调,微调就是精密,这点上比较像海派画家,制作比较精密。
这是总的感觉,简单一句话就是作品比较有格调,和这个时代稍稍有点距离。因为今天是很浮躁的一个时代,他这个不太浮躁。
第二个层面,从具体的视觉语言分析,刚才李诗文也讲到了复线,不是一根线。用这些线,水平线排列组合,我个人感觉从创作心理上讲,他实际是在控制场面。西方的艺术家个人表现比较多,冷抽象、热抽象都是个人的。李向阳喜欢控制大的场面,复线意味着对场面的控制。这是第一个,他的水平线我是这样理解的。
还有,肌理。肌理有点苦大仇深的感觉,斑斑驳驳,参差错落,甚至于颜色有一点苦涩,或者有些地方故意做出破坏性的效果。我以为他在肌理上是求丰富,还是和他整体感觉有关。
最后一个,讲讲色彩。与各位有不同的看法,我不认为色彩很好。这个色彩从体系上看,我总觉得是印象派之前。我们中国人受的训练都是俄罗斯的体系,向阳原来也是画写实的,这个体系的色彩在我看来不太好,因为它与现实的联系比较多。这种抽象的作品,它是直接表达主观意识的,现在在色彩上常常会使人联系到现实的景观,所以会有人认为像桃花、海水,这都是因为色彩带来的。虽然李向阳是我领导,我也不客气,建议你在今后的创作中研究印象派之后的色彩,至少要到汉斯·霍夫曼。国内油画界,中国人研究色彩到现在为止,充其量到伊顿,至少要到汉斯·霍夫曼。那是整个色彩体系,会加强作品的表现力。现在从色彩和形式上来看,我觉得色彩有不足。
总的看来,通过这些画加深了对李向阳的认识,这是刚才吴亮老师讲的话,使用文字语言,我们不太容易判断一个人的真实内心,因为人类使用文字上千年,已经掌握得特别熟练了,说假话就很容易,甚至于文字会发展到以假话为主。但是使用绘画语言,包括影像,使用图像语言,因为它时间短,我们进入视觉时代的时间不长,我们在使用视觉语言的时候,我个人感觉还不太成熟。这有一个好处,想说假话非常难。一个画家画出来的画,想装高雅,装不出来的,一看就是装的。所以你这画,我还是觉得相当的真实,加深了我对你的了解。我个人是把这个看成你的自画像,这是我对于李向阳作品的看法。
江梅:谢谢王洪义老师对李向阳老师作品非常细致地分析,最后一句总结的特别好,您的自画像。
张正刚(本人建议撤稿,不要扩大影响):我一点没惊讶向阳画出这样的画。你们不了解他,他是部队专业创作组的成员,你们不要以为是部队业余画画的,它是有非常强劲实力的一个机构,尤其是部队创作室,从总政到各大军区,你们不太了解部队创作室的专业水准。向阳画这个画,远远不止他的水准。他原来干过舞美,舞美是画平面大背景,所以驾驭这样的画是完全做得到。刚才王洪义说是他的自画像,里面有这样的成分。包括刚才徐可说,很豁达。上次向阳画那张青草沙,我就说过唯有这样豁达的心胸才能如此,一般人做不到那样的角度或者思路,包括色彩。
那像这样的画,我为什么不奇怪,因为我觉得他还会有更大的空间去做这个事。他大关系画的很好。大关系是画画人讲的,听起来很简单,学院学生都要求的。但他自觉做得很好,我也不知道他是天生有这样大关系的意识,还是他老师教他的。他自传里面都写,一个天、一个地、一个我,三块东西摆平了,这张画就没问题了。他怎么画,画面的完整度都很好。很多人画的很好,很有才气,完整度不行,画立不起来。从绘画的角度讲这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他非常有优势的地方。至于色彩也好,造型也好,一般都可以忽略。
正是因为大关系很好,但他的大关系是从写实的角度进入的,所以他所有的画仍然离不开写实的视角去做。当时我和周长江在讲这批画,我说把这画倒过来画,可能效果会不一样,视觉张力会不一样,会更具有抽象的意味。如果从写实的角度一直这样走下去,没有太大前途。吴冠中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他把元素另外组成一个画面,怎么看都是具象作品,只不过他把它剥离了,不是非常具体的一些东西,变成一个符号或者新的东西组合起来,但他仍然是写实的本体因素。如果把这个东西走出来,不要老在那想写实的大关系。因为你可以驾驭这种,即便画抽象画也可以画得非常完整,这是你的优点。但是你现在进入的点,不是说不对,也存在着问题。写实的角度进去,怎么看都像具象绘画。如果不画天,可能就好。你现在这样的程度推进,虽然拉开了,但是有点、有线、有色彩关系,有线条的粗细、密集、放松,位子的布局。他是这样透视进去的,所以还是个写实空间。
我有时候会想,你会做出很了不起的画,因为你有控制能力。如果更微观点讲,你把即便是在写实关系上的线条、水平线,微观放大,就可能成为非常好的抽象意义的绘画。现在的画面还是在写实基础上的一个构图,还没有达到构成。今后如果是在构成上去想,可能这个画的张力是完全不一样,你也会放弃掉这样的透视。你这样的透视是线条里面的透视,包括好多抽象画家色彩之间有透视,重叠后有空间,不是靠正常的视觉走。包括一个局部放大后,有很多实验性。我相信你是做得好的。你有足够的驾驭绘画的能力的话,我想下次展览会把我吓一跳,我发现你能量很大。很豁达,很放松,不会在很小的地方精致地去做局部塑造,总是很大大方方,这是我对你一贯的认识。现在的画差不多了,要翻篇了,这里面有几张特别好,有几张画的肌理也做得特别好,这个是以后要放大的东西。
李向阳:他说的都是我朝思暮想的,所以他们说我抽象,我说我绝对不是抽象。抽象没那么好抽的,跟长江讨论抽象,后面有很多理论。理论是要充实起来的,我又没有。所以我说我还是画我的风景。我变了以后吧,我就怕我画不来了。
李斌:向阳的东西,王洪义说自画像,我觉得特别到位。他现在这么画,就是他现在能够掌控的局面,如果说颜色按照你讲的,更往后走一点,或者按照正刚说的往抽象方面结构再重新考量,可能他目前做不到。所以我认为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正当其时。
他楼上的水墨画得非常不错,有人刚跟我讨论半天关于他的“裸见”,那套画缺成熟的构成。而楼上的每一张都有构成。刚才张正刚讲的问题,正是我觉得我们这个研讨会应该谈的问题。举个例子,它有好多一棱一棱的东西,那就是滚筒滚出来的,他正好利用这个,成为了工具导致的某种肌理效果,好多都做得非常到位,有的像麦田、有的像什么。引起具象的联想,也是抽象画的功能之一,我是反对把抽象画跟具象画截然分开的,我认为一个搞具象画的人不懂抽象构成,根本不是画家。我画《东京审判》,重大题材,我先作抽像构成的设定,打磨黑白灰、色调色块的布局,然后将人物往里面塞。如果大关系不做好,小东西人物是没法组合的。我一直坚持,抽象画和具象画不应该分的很清楚。特别是具象画家,如果不懂抽象构成,看不懂齐白石的,赶紧回去把抽象课补一下。
田老师:刚才这位陈老师说他是观众,我想我跟他一样。我原来就知道这个名字,从很小的时间,但不是这个李向阳,是电影里的双枪李向阳。现在是把那个人忘掉了,开始这个李向阳。
我看画之后,有一个感受,用我的术语,怎么解码他绘画背后的意思。第一个他是用灰调子来画,第二个是用方的构图。我是觉得灰调子也好、方的构图也好,绘画背后有很深的意境或者很宽阔的视野或者很深的内涵。这绘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心胸很开阔,眼界很高的画家,不是就看见绘画的色彩是灰的或者粉的。意境是很深远的。第二个,打动我的是他是用横线条的绘画,几乎都是横线条灰调子,虽然简单,简单到很丰富的层次。今天李老师的画非常感人,而且简单到包容的东西很丰富。
沈浩鹏:下午在油雕院美术馆,看了“若见”李向阳近作展。这是个安静的午后,展厅里人少,哪怕是弄出一丁点响动,都怕别人回过头来注目。人的情绪也变得十分简单,可以义无反顾地沉入画中,那些以横线为主的画面决定了气氛的属性,向阳老哥应该也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向观者展示其六十变法的作品。这些画我总觉得属于江南的意境,除了油菜花开鲜黄色之外,均是复色的基调,几乎都与心境和情感有关。虽然,向阳说这些跟笔触技法无关,但优秀的抽象绘画总有其背后的绘画底蕴,否则就无从表现。而这些画面的细节,只有经历过绘画过程的人才能会心领悟!祝贺向阳老兄!
裸见 NAKED HEART 向阳速写展
主题:裸见NAKED HEART :向阳速写展(2016.9—2017.5)研讨座谈会
地点:大烟囱艺术中心会议室
时间:2017-8-20 下午14:30
与会:贾方舟、毛时安、谢春彦、刘淳、徐虹、尚辉、靳卫红、邱敏、吴亮、李旭、徐可、林明杰、李向阳、李晓峰、施韵军、关茵
内容概述:
关茵(策展人)
各位老师好,很荣幸今天可以请到各位老师前来参加我们“裸见:向阳速写展(2016.9—2017.5)”的研讨座谈会。作为本次展览的策展人,我首先来介绍一下与会的各位老师。分别是著名艺术批评家、中国艺术批评家年会荣誉主席贾方舟老师;中国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毛时安老师;著名文艺批评家、上海中国画院画师谢春彦老师;艺术批评家、策展人刘淳老师;中国美术馆学术部主任、艺术批评家徐虹老师;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美术》杂志社长兼主编尚辉老师;《画刊》主编、批评家靳卫红老师;当代艺术批评家、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邱敏;著名文艺批评家、作家吴亮老师;著名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李旭老师;《艺术当代》杂志主编、著名艺术媒体人徐可老师;《新民晚报》艺术栏目主编、著名媒体人林明杰老师;著名艺术批评家、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李晓峰老师;本次展览的参展艺术家李向阳老师;大烟囱(上海)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施韵军先生。其次,我向大家简单陈述一下本次展览的概况。本次展览名称叫“裸见”,展览展出了李向阳自去年9月至黑龙江黑河学院写生至今的三百余件作品。我以为坦诚相见是此次展览的主线,这条精神主旨一直隐含地贯穿在整个展览当中。在美术馆特殊场域的作用下,这个白盒子恰如李向阳的画室,还原了艺术家日常的生活状态呈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这些女人体或傲娇或妩媚或沉思,都是李向阳发自心底由衷向往的自由、本真的样子。我们在作品当中穿插安置了一些类似镜子的反光片,在行走观赏的过程中偶然撞见镜子当中的自己时,艺术作品和现实生活当中立即会进行一场不自觉地思想碰撞。由展览引发的思考,其作用的时间和力度会随着人们观展的结束在走出美术馆大门之后慢慢被消解和弱化。这种后续的状态更不由得引人深思。我们赋予这场展览的观念和举办这场展览想要达成的初衷在这一完整的过程中被整体的释放出来。下面先有请本次展览的学术主持李晓峰老师谈一下他的看法。
李晓峰(著名艺术批评家、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
此次研讨会从我们精心挑选的12位参与嘉宾可以看出,向阳在业内有十分强的综合能力。向阳如同一位大哥一般,所以此次研讨会带有亲情色彩,希望以一个朋友似的方式来聊天。从去年9月份向阳和一些朋友去到黑河意外的画了一批俄罗斯女孩。直白的说,就是画了一批俄罗斯女人体速写。回来后便一直对于这批人体速写欲罢不能,割舍不下。但上海不如黑河,有许多人体模特可以写生。向阳的思维很年轻态,他使用百度找到了许多人体图片资源。这些人体图片与向阳在黑河画的这批速写的感觉也不太一样,细心的朋友或许可以分辨。由于这样一批人体速写引起了他朋友圈的关注,便怂恿他将这批作品拿出来做一个展览。于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的、欢天喜地的成就了这样一个展览。这个展览怎么称谓,是何出发点呢?都是由李向阳亲自捻捏出来的。本来主题叫裸聊,后来我们又担心这个词放在当下是否会有歧义,所以这个主意便又流产了。裸聊的本意是坦诚相见的意思,改为裸见之后来意更凶,但我们不限制所有观众对这个词各自的想象,所有各种好玩的插曲构成了这次的展览。我们也安排了这次开幕前亲切的坦诚相见的座谈会,希望大家能学术性的谈谈这次的展览。最后我要介绍此次展览的主办方,出品人施韵军,他对这次展览无条件的支持。这次展览是上海双年展的布展团队参与。我们在研讨过程中也可以穿插的谈谈向阳的传奇经历和艺术人生。
贾方舟(著名艺术批评家、中国艺术批评家年会荣誉主席)
晓峰告诉我向阳要做一场展览,我的第一反应是他退休后终于要大干一场,必须支持。我与向阳于96年第一届上海双年展相识,那时他是上海美术馆馆长的身份,后来他又辗转到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上海油画雕塑院、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等担任领导职务。他一直在以一个行政角色出现,我都不知道他还画画。大家都知道他在这些岗位上所做的努力和贡献。上海双年展是中国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双年展,正是由李向阳主政时期的上海美术馆于1996年开始创立的,一直做到2005年向阳离开,先后做了6届。上海双年展从开始碰到了那么多难题,在官方不支持甚至打压的情况下,逐步做成一个国际性的双年展,这跟向阳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因此我觉得我们谈论李向阳的时候,不可避免要谈到他对上海美术事业的贡献,这是必须给于肯定的,因为他为此贡献了自己的大半生。直到退休了,才重操画笔。前几年上海油雕院请我策划了一个我名之为《能见度》的油画邀请展。那时我第一次见到向阳的作品,他把一批风景写生拉长后形成了一些非常有变化平行线,我认为他这批作品是采用了一种新的语言方式,虽然还没有完全呈现得很好,但想法非常有意思。那时候我便对他的艺术家的角色有了新的了解,原来向阳暗地里一直在做艺术家的尝试。向阳是军队大学出身,一开始他是知青,随后入伍,继而到地方工作,并没有学院教育的经历。但他的速写给我的感觉是科班出身的速写,不像是自学出来的。因为他对形体结构的把握和敏感度显得非常专业,虽然是寥寥几笔但也像是受过了专业的训练一般。他对艺术的追求和向往使他在繁忙的工作之于还在不断的画画,做作品。虽然此次展览的是他单项的速写作品,但也可以看出他的用心。他说他的系列作品还在做,可能今后还会一一亮出来。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人在他的岗位上奉献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在退休之后又有了新的方向和新的生命起点。退休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人生的结尾,而有些人却是获得一个新的机会去做他以前没能做的事情。所以我觉得退休的向阳会再给我们许多的惊喜。此次展览的主题是“裸见”,以裸体速写给我们以惊喜。他自己有一段话说的非常好,为什么突然迷上速写?“是醉卧花丛、静沐春光,还是敬仰生命、咏叹造化?答案很模糊,好像都对,也都不对,反正情不自禁了。”情不自禁这四字用得好,由于情不自禁,画起来就放不下了。他最开始画这批速写是在黑河。那是他作为知青时期年轻的生命最初发光的地方,我问他你怎么到那里去插队,他是上海人,而黑河是中国最偏远靠北的地方,过了河就是俄罗斯。他的艺术新生命也是从这里开始。另一点,是男性艺术家画女裸体这个话题。邱敏在她的文章中也谈到了。一个男人画人体,他的兴趣肯定是女人体,刘海粟很大年龄的时候也画过女人体写生,吴冠中画了一辈子风景最后还是向往这个题材,也画过女裸体写生,当你面对女裸体的时候还是能激发出某种情愫。李向阳的这些作品我觉得还是画得太正经了点,可以看到他多年的领导身份对他的一种潜在的拘束,画的很规矩,很简洁,还没有把女人的状态画的更赤裸裸一些,还是有所收敛,不够情色。毕加索到了晚年画的一些白描,非常色情。可以看出我们这一代人还是放不开。最后想说的一点是,这个展览的布展很好,画都是一样大,并且篇幅小,这对布展是一个挑战,但是展厅感觉简洁却不单调,就是在布展上下了功夫,结合了一些文字。悬吊的作品、光影,非常有意思,是一个成功的展览,希望以后还能看到李向阳的第二个第三个展览。
毛时安(中国文艺批评家协会副主席)
语言被服装,被文明,被政治侵袭,所以我们见到的人,往往不是真实的。向阳试图通过这个展览,让人和人之间建立一个新的关系,就是裸见的关系:要裸说,直接了当,坦诚相见,让所有的东西更加坦诚、直白,朴素,所以向阳想提倡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在他以前的职业生涯中已经丢失很久了,就是人的本我,自我。向阳这些作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16年9月,一部分17年。可以看得出差异,前一部分相对灵动,后一部分有虚脱感。17年这部分有技术上释放的激情,但没有面对对象释放的激情。这两种激情不一样,他试图通过这些线条来表达裸见,但能表达出吗?他还是有自己观念、文化的束缚,有一部分女人的形体得到实实在在的表达,另一部分形体性感也好,肉感也好,曲线美也好,没有得到充分的,自由地释放。他还是比较含蓄的。裸见,不仅是种理念,真正要做到要通过很多有形无形,可感知不可感知的迷障。这不是技术问题,我们往往觉得速写是技术性的问题,但好的速写与不好的速写的最大区别就是面对对象,他的心是否自由,在这当中向阳还没有完全获得。如果你长期生活在职业和身份的轨道上,这很难去脱离这样的痕迹。但作为一个艺术家,你要放弃、根绝、摒弃原来职业在你身上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且这痕迹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特别是在今天的艺术、文化环境中,要努力做一个真正释放自己的艺术家。希望向阳能做到。
谢春彦(著名文艺批评家、上海中国画院画师)
我曾经偶然的看过向阳画的一张小的风景作品,那是在南京路,绿调子,画的很好。向阳是我很喜欢的男性朋友,美术界缺少这种阳刚之气,他这么多年的默默工作。李向阳是为了工作的事情能够牺牲自己的一些兴趣爱好,才华的的品质,现在看来这样的品质不能算是很好,我就很注意他,说你的画一定要让我去看,但他很少会提到自己的画,96年的双年展我也参加了,那时上海做了一件从前不大能想象的事情。上海的美术尤其是展览这一块,向阳做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相比于裸见还是裸聊,我觉得见裸比较好。我认同贾方舟先生刚才的话,首先速写值得提倡,中国的写意画,是速写的另一种形式,这个跟中国的国学思想等等都有关系。西方的速写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那些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也没有留过洋的年轻人,忽然把中国的速写当代化,其实也就是中国化,其中最有代表的就是叶浅予。但是速写那么多年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画家们日子好多了,钱拿的很多,画的却不怎么样了。一个三流的画家要比历史上真正的大师日子要过的更好。向阳选择了速写的方式,众所周知速写没有油画好卖。他选择去黑河画了几百张速写,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第二点关于女人,艺术是艺术家最原始的东西,我同意贾老师、向阳在裸见的对象面前很保守,他太拘谨。这就导致了他技术保守。我认为向阳完全可以比现在画的好。你在用同一种方式画不同的女人,不同的姿势。你的技术,你的思想完全是超越你现在的作品的。所以我认为你的思想可能还没有解放,你默写的话一定会比现在画的更好。所以我认为雄性激素发达、思想正派、技术到位的李向阳,没有把自己的真正感情在女模特面前释放出来。看到这些作品时我感觉到既高兴也有点失望。
刘淳(著名艺术批评家、策展人)
刚刚看了一遍画册的文章,我觉得不用我发言了,因为画册的四篇文章写得都很好,话说的到位而准确,抓住了问题的实质。远远超出了我个人想象的范围,为我们提供了更加丰厚的知识。李向阳比我年长几岁,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老大哥,尽管我认识他的时间比较晚。我很早就知道他,可能因为他是上海美术馆的馆长,级别不算高,但在上海乃至中国美术界是一个特殊的位置,所以也称得上是一个高官。另外,这位山东汉子有很多故事,人也非常有趣,是一个性情中人。他喜酒,我也喜酒,所以颇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而且那种感觉中包含真情。至少我有这种感觉。这个展览我有两点体会,第一就是特别温暖,为什么呢?因为速写作为绘画的一个种类,是我们每一个学画的人的必经之路,我们谁都画过速写,而且是大量的画过。但速写在今天后现代艺术的时代几乎被遗忘。所以李向阳大哥的这个展览,唤起我对往昔岁月的追忆,很多东西立刻浮现在眼前,比如当年我在上海宝钢工作的生活,在农家水田,在小桥边,在建设工地,在颤动的烈日下……曾经画过大量的瞬间。不仅如此,还唤起我对那个已经消失了的时代回忆。这个展览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题目和布展,“裸见”有两层意思,一个是赤裸裸地相见,不需要隐藏,不需要遮掩而需要直截了当。再一点就是艺术家提醒我们,在人生的路上以及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应该是坦诚相对。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感受和体会。我觉得策展人关茵小姐把握的非常准确,非常到位。另外一点,我觉得李向阳大哥无论在绘画还是生活中是一位率真的人。因为率真,才跑到遥远的大东北,才跑到黑河去,才有了数百幅的人体速写,才有了这个展览。我仿佛看到他在现场如一个迷狂,终日狂画,进入一种痴迷的状态,而且每一幅都呈现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简直是出神之作。漫步在展厅观看墙上和悬挂在空中的速写,呈现出一种马不停蹄的快感和争分夺秒的速度。有些洗练的篇幅,形体在扭动的瞬间,被他抓住。而那个瞬间的记录,简直就是大师的气质和风度。另外,笔端流淌出一种旺盛的精力,那是一种少年壮志的神采。说实话,我没有见过向阳大哥以往的作品,仅从速写可以看出,他在过去的艺术探索与追求上,从不赶时髦,也不走极端,而是以自己的资源为起点,依靠个人敏感和洞察力,对传统资源的融合兼并,产生了个人机变。这批速写作品,其特点是关照的主动,手法的提炼,还有局面和气势的完满。它有别于其他的写生习作,着眼大体,无惧纷杂,凡是有过速写经验的人,都晓得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从传统的意义上说,速写是小品,但我不愿将其看作小品,绘画之事,无所谓大小,无所谓大品小品。向阳大哥画面上的空疏与极简,以及落笔之果断和灵动,我感觉恰好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中。所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式这个道理。我想说的是,这是一种旷日持久的坚持和千锤百炼的结果。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袁运生在云南的西双版纳完成了大量的速写,那些傣族姑娘和版纳的风土人情,以及准确的造型能力和生动的人物形象,给全国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记得我们在上学期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临摹过他的速写作品。因为速写和后来的首都机场壁画,使袁运生蜚声海内外。包括陈丹青在完成《西藏组画》之前,他的速写在全国高等艺术院校广为流传。其实,速写最能体现出一个艺术家的才能。这其中,有对古典资源的反顾,也有个人资质的释放,现场个人独特的风格。这就是我对向阳大哥这次展览的全部认识和感受,当然还很肤浅。展览的学术主持李晓峰在画册的后记里说了一句让我记忆深刻的话,他说:“看向阳的这批速写,不仅是生活的怀旧、艺术的故事,也是关乎观念指向的反省与表达”。我觉得这句话把最本质的东西说出来了。青年批评家邱敏在她自己的文章中这样说:“历来无论在文学还是绘画中,男性对女性的观看,都无法绕过两性关系中对性和欲望的想象”。邱敏完全是从男性观看女性的角度来阐述她个人的见解,我觉得角度特别好,完全是一个女人的立场和视角。这个展览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宽阔的思考空间,我们对艺术、对生活、对人生所有的思考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对应点。我们在这里相遇,并且坦诚相见。最后,我想说的一点就是关于策展,在今天,策展是一种智慧,是一种立场和态度。同样一批作品,不同的策展人会给我们带来不同的感受,视觉方式也会发生改变。今天这个展览,虽然规模不大,但生发出很多触动神经的点。所以我觉得在今天,一个好的展览不是展览本身,而是潜藏在展览之外的那种力量。关茵小姐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看得出,她花费了很多心血。祝愿本次展览圆满成功!祝愿李向阳大哥创作出更多、更好的女人体,期待我们再一次裸见。谢谢各位!
徐虹(中国美术馆学术部主任、艺术批评家)
看到李向阳画的人体速写有点意外,画中女人体的各种姿态用简洁而熟练的线条构成,结构和形体被灵巧的线条显现,又一笔带过,其间透露出的敏感,受到控制的激情,都被那些微妙精致,深思熟虑的技巧所涵盖,飘逸而又趣味盎然。看得出来他一直琢磨艺术,像那些每天练笔不停的画家一样,未曾须臾离开。然而事实却是他曾经身为上海美术馆长、上海油画雕塑院的领导,他要为艺术家,为公众服务,数十年如一日,难有片刻的闲暇。他现在所画的速写呈现出的那种对青春女性直接或含蓄的赞美,使得这批速写将形式的美与生命爱欲融为一体,既表达了人类在情欲方面的能量,也表现由此升华的艺术趣味,其中隐含又显见的道理,就是人的自由天性与自然属性之间的平衡。我曾经作为李向阳的同事,对他在上海美术馆的那些忙碌的日子记忆深刻,尤其是上海双年展的开始筹备。那时,他全部心思考虑美术馆的发展,当时威尼斯双年展的影响震撼了中国美术界,国内有些城市也开始模仿。上海美术馆如何在这种环境里拓展事业,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他召集我们研究部的同仁在美术馆发展部的一间贵宾室里开会,那时除了我之外,还有胡志荣、王正、肖小兰、李旭,副馆长陈龙作为主管我们部门的领导也来参加。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李向阳的决断能力和把握问题的敏感性。当时他就问大家,如何做一个“拳头产品”,我习惯地脱口而出,第一个发表意见,建议办“双年展”,但目前国内做这件事有难度,还要花大量人力和物力,费力不讨好。我认为李向阳不会做这一展览,想不到他竟然就要做,“而且要做大做好,做成系列”。看来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听一下大家意见和得到支持而已。后来的发展既反映了中国办双年展的特色,也推进了国内美术展览国际化的进程。李向阳在整个过程中表达出来的不畏艰难,克服复杂问题的勇气和智慧,以及调控全局,不遗漏细节的做法,都令人难以忘却。最让我感到佩服的是,他追求完美的个性,无论是布展,还是开研讨会,或是开幕式,场地气氛,座椅排列,灯光调整,以及用餐的形式,都有具体的要求。尤其在布展中,为了作品的完美呈现,他为艺术家出谋划策,调整陈列方案,像是策展人一样。李向阳确实一直在在思考艺术,但不像一般艺术家那样专注于自己的作品,他关注于更大范围的艺术思考,从不同艺术家的实践中,在连接艺术与公众的途径中,他获得了更大的创造自由。
尚辉(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美术》杂志社长兼主编)
我与向阳相识多年,向阳说话有技巧亦没有技巧。有技巧指他不轻易说话,没技巧又体现在太过于直抒己见。今天展名叫“裸见”,大概想要表达的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赤裸相见、真诚沟通的意思。其实,在当下能够抛去伪装说真话,已是很难做的事儿啦。所以今天他用一个展览的方式,揭露这样一种社会现象,这个展览本身或许就是一个行为艺术,通过这样一个主题词,通过表现裸体的人物形象,来表现当下人是否能说出真话、是否能坦诚相见。所以,我觉得展览的寓意很深刻!我曾经劝过向阳,应该画画了。上海美术馆最风光的事情就是上海双年展,上海双年展在世纪之交、中国美术的当代性发展上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上海美术馆的方增先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双年展做了多年,但这些当代艺术似乎和解决与发展中国画问题并不大。方先生创办了上海双年展,但他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真心话特别值得玩味。这句话从正面意义上来理解,就是他对中国绘画在世界上不能被取代地位的坚定信念;从另一个方面来理解可以就是这样的双年展和中国绘画艺术没有关系,并不适合国情。基于此,我对向阳提议让他回归油画创作。我以为,向阳很聪明,充满了智慧。上海双年展中的很多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李向阳的作品。因为大多外国艺术家递交来的都是一个艺术方案,而李向阳用自己的智慧与双手去动员他的团队,让他们的方案最终在美术馆里呈现出来,而怎样呈现,呈现程度的充分与否,这都是向阳考虑并落地的。当然我刚才引用方增先的话想表达的是,当代艺术就是当代艺术,绘画就是绘画,两者没太大的关联。今天向阳用最单纯的绘画——速写,来呈现他离开上海美术馆、离开上海当代艺术馆、离开上海双年展之后的艺术思考,这在某种意义上也体现了曾经作为上海双年展操盘手的一个领导者、一个策展人最终是通过绘画这样一种最原始的方式与观众见面,这是很有意味的一件事情。像范迪安、许江等,他们策划了这么多当代艺术展,但是他们每天最痴迷的还是绘画,而且坚持去野外油画写生。这样一种现象在中国还是屡见不鲜的。向阳先生的油画作品我很喜欢,曾经用几百字在《中国美术馆》馆刊上评价他的油画。他对色彩很敏感,对油画调性的理解比一般油画家体会深。他的油画《战友的遗孤》,是上海美术馆的重要收藏。他的速写是我今天第一次见到,我原以为今天的展览是他的油画和速写的合集,但到了现场才发现他完全是用单纯的线条来表现、记录他的所见所闻。我觉得,速写的绘画性是图像所不能取代的。所以这里有很多我们可以探讨深究的问题。双年展的操盘手最后回归绘画,回归的时候并没用太多的材料、媒介和观念,而是单纯用碳笔、线条和纸来呈现他的绘画性。因此我也觉得这些速写画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观念回归到绘画性上来。向阳的速写不是欧洲文艺复兴以来的线条和速写,而是更贴近于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人对西方素描和速写的当代理解。当然,他的速写也和叶浅予的不是一回事儿。更多的接近于80年代初日本画家平山郁夫的人体写生,看上去很漂亮,完整,具有独立的审美性。如果从对造型本体的理解来说,这是我们对于人体的动态结构理解之后,用纯粹的手绘性线条来高度概括、强化和写生时观察对象所流露出的某种激情。这实际上是绘画中最纯粹的艺术表现形式。这个他的第一个展览,用速写的单纯性来敲响回归之门的这种铿锵之声是十分有力的。画展里呈现的人体速写,2016年的是以眼见的写生为主,2017年之后是以网络图像为主,这里有他通过自己的肉眼经过观察所捕捉到的人体的线条,也有他对于图像经验的想象还原与再创造。这个再创造实际上是比不了自己用肉眼观察所捕获到的形象勾画的,这或许也同样体现了网络图像写生的某种虚伪性,就像网络交流的真诚度大打折扣一样。在向阳的这些画作晨,人们印象深刻的是他对于女性腰部的敏感性。画速写的时候,有的人注重头颈部分,有的注重四肢动态,……但表现女性最重要的其实就是腰部。刚才诸位专家都在谈论男性与女性的话题,实际上西方艺术的精髓除了素描之外,主要是对于人性的表达,这一表达借助于骨骼、肌肉以及其在空间的变化与运动。有无性别差异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人体造型那些元素如骨骼、肌肉、透视等造型性的理解。对臀部和躯干,这样一个可以引发和推动人体整个运动的关纽,可能给予更多的研究。向阳的速写也是这样,他不断描绘和突出臀部和躯干这个可以带动上、下肢和节奏变化的区分,以十分准确有力的线条来表现,既精准与生动,从而使他在自由驾驭这些裸体的同时,体现出人的肌肤的呼吸和生命的律动。这是速写的裸见,更艺术的裸见!这种绘画性是任何机械图像所不能取代的。我以为,向阳对绘画的回归可以用以考量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命题。一方面,要使艺术进行当代性的探索;另一方面则又不能忘却绘画性是人表达审美的一种基本方式这种初心。前不久我在英国剑桥发表演讲时就说过,中国艺术既有变的一部分也有不变的一部分,当下中国国艺术依然沿用5世纪谢赫说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等概念,这是西方绘画所未见的,但西画用人体素描来解决造型问题或许也是一种不变的艺术理念。向阳今天用他60余年的生命旅程来回归艺术,裸见人与人之间的相异与相同,我很赞赏。
靳卫红(《画刊》主编、批评家)
艺术家在速写里的表达是最直接的,最畅通的。翻开艺术史,立即会看见男人创造出的伟大女人体。因此一种说法流传开来——男人画的女人体多为性和欲望所造,诉诸于目。女人的女人人体,多为自我的肖像,发自内心。因为我画女人体,我是女人,对这些说法自然稍加侧目。不得不承认,这些说法有它的道理。男人对笔下的女人体的意味是非常值得揣摩。一个男人面对鲜活的女人体,岂会是坐如枯木!潜意识的流淌,画家并无负责的必要。我看鲁本斯,他是代表,但他终究是大师,能用画笔把欲望转化为人性光芒。而很多男人笔下的女人体,大多数是一种欲望的符号,有些画我看了甚至不舒服,觉得不干净。看李向阳先生这批人体速写,内心惊讶。我惊讶李向阳先生画得如此实在,竟不象是在画人体,尤其是一个男人眼里的女人体。我想,虽然我们都画了人体,但是,出发点绝对不同。我反观自己,似乎正好应了那个说法,是一种自我表达,自我观看,自我询问。而李向阳的绘画,很明显地,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他没有表达出一个男人对性的兴趣,至少我未有捕捉到这样的信息。但是,画家对语言的兴趣却显而易见。李向阳谈起他2016年在偶然的情况下做了人体习作,之后便一发不可收。照我看,这个偶然不过是对应了他长期以来的一个隐藏的兴趣。是的,这个兴趣,随着他的画笔可以说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厚。因为,这几百张人体速写,越往后越精彩。虽然我刚才说了,我也画女人体,我们的出发点不一样,可是,在有一点上,可以我们可以说有共同的感受,这就是对人体展现出本质性的兴趣。去除了累坠物,生命的花边,人体却是有直接而本质的意味。人体的线条很难用夸张的手段表达,有什么就是什么。这种在本质上寻求表现力是有些难度的,因为它制造不了效果。我们常说的技法,尤其是学习中国传统的技法,比如,十八描法,比如对疏密关系的关照,都是在考虑绘画的效果。而人体,却使得这些技法无处容身。在中国,人体艺术是近世发展起来的,人体速写本是作为创作的前奏。在我们学习的样本里,安格尔、马蒂斯、罗丹都向我们表明了,人体速写可以成为一项独立的事业。所以,李向阳的速写正是向我们呈现的这一面。画女人体特别容易陷入表现“女性美”,一般的观众也要求这种“美”。很多人看我的画的人常有些不知所措,觉得不符合他们以为的“美”。我很高兴的发现,李向阳的速写里也有这种“不美”。李向阳的速写,按我看,他首先是追求准确性。但是越画越老拙,竟成了一种气息冒出画面。尤其在他2017年的速写当中。我喜欢他的并非制造表面的效果,但却在合理性中寻找到了形式。速写用笔是泼辣透熟地,又是十分沉着节制地。有一张弓身的背影写生,本来是很平常的,在李向阳的笔下,却呈现了那么耐人寻味的不同凡响,直接朴素,坦坦荡荡。 还有一张只描绘了双腿,我也很喜欢。越往后看,越发现作者剥离开对象具体上的束缚,炭笔直直写来,在语言上出现了形而上的倾向。可以看到,作者对女人体已烂化于心,熟练至极又谨慎控制。再平常的动作,由他处理起来,都有了不平常的表达。人体写生,面对模特的感觉有时是乏味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动作,可不,就看绘者的本领高低。这批与当前的艺术潮流倾向不太和谐的女人体,说明了一种个人兴趣可以成长,艺术家可以选择一种“老实”的方法生效,因为遵从了内心的真实冲动,他本人也对这种冲动坦承和负责,诚肯地面对了自己的兴趣。而这种兴趣通过发掘打磨,最终变成一个饱含情义的回报。现在很少人会这么做,这样的语言似乎是过时的,处于停顿的,很少会有效应。说到底,艺术是向个人交待的事,李向阳的这批速写女人体便是他向自己交待的事。自然,我们在看待这一批作品的时候,也需要作一个明确地切分,即它不具有观念性,不是对当代艺术潮流的反动,它是个人兴趣诚实地生长。李向阳通过速写实现了艺术上的一次蜕变。李向阳的女人体推翻了男人画女人体的一般性说法,没有成为性和欲望的注脚。但他的激情是很大的,不可抑制的。这个激情是绘画语言的激情,他要用他的话来说的激情,因此,出了这么一批不寻常的作品。祝贺。
邱敏(当代艺术批评家、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师)
从女性被观看的视点出发,李向阳的《裸见》画的是所有男人心中理想的女人身体,我们去健身,最希望练出的线条就是腰部的那条线,对腰部力度的塑造是向阳老师作品里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胸部、臀部、腰部包括皮肤的弹性都勾画的很细致,身体是一个少妇的状态,而非少女阶段的女性。在我看来,女性的裸体反而是一块遮羞布,来遮挡男性的欲望冲动,虽然看到的是各种女性身体,但是我们并没有没看到真实的肉体,看到的恰好是被一层纱遮住了裸体,这层纱就是向阳老师那辈“欲说还羞”的内在心理。他速写里的女性姿态是优雅的,优雅挡住了我们看到身体,更进一步说,男性对女性一种身体想象在优雅面前被阻挡了,无论是观众亲眼看到人体也好,还是转化成图像也好,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一个单一的躯体,而是肉身放置在情景中的自由度,正是我们对身体呈现的自由的追求,产生欲望和冲动。
吴亮(著名文艺批评家、作家)
向阳兄不做馆长之后就要动心开始画画了,其实他做美术馆馆长的十多年里,到过很多国家的美术馆看了许许多多大师作品,许许多多当代艺术现场,我猜想向阳兄他现在自己要画画的时候,他会犹豫不决,多年忙于工作疏远了画画,他也许不知道该要画什么了,他看得实在太多了…即便想回到年轻时代,即便画人体、画风景、画速写,找回那种感觉,向阳兄会考虑我还能画过别人吗?我多少年没画了?我猜想他一方面觉要找一个对象画,另一方面就是我要发疯的画了。我想还应该有这样的一个契机,在黑河遇到俄罗斯女模特,于是他才开始画了…然后,向阳兄回到上海,这个短暂的契机消失了,但是他画画的动作停不下张,他要延续,他必须不停地画,他找到了替代品…还有,我们不能忘记人类画画这个事情以及画家与女裸体的关系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人类学考察与遗存,已知非常早史前期就出现了女性裸体的形象,当然早期的作品当中这些裸女形象都和神话、图腾有关,是巫术时代的残余,诸如女神、生殖、丰收等等…古希腊到罗马这段时间里大多都是假借神话题材来表现女裸体,这是很神圣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仪式的一种…至于后来,把世俗的、身边的女人画进作品中,其实就是色情画了,类似古代中国的春宫,这种做法实际上在中世纪就已经存在了。到19世纪中叶,为画家充当模特的一般都会被舆论认为是娼妓,因为只有她们才敢在画家面前赤裸,所以后来许多画家就把这些娼妓变成自己的老婆,这段历史的两端,一个是女神,一个是娼妓,还有一个就是情人,这种一百多年前建立起来的画家和模特之间的关系,一定是与性有关,这是毫无疑问的,画家在创作过程中需要感受、需要抚摸,但是这种可以近距离凝视、研究和抚摸的条件,可惜在向阳兄的今天是不具备的,黑河是他灵感泉涌的地方,需要快速完成这些作品,从他的这些速写作品中,除了空间及女裸身体造型与空间结构,我还看到了迅速消逝的时间,这个时间体现在线条的快速移动中,从他的作品里我看到了风一般的速度,今天的展览叫裸见,大家看到的是图,向阳当时看到的是人体。这是双重的态度,等他回到上海看到的下载图片的时候,这已经是间接是二手的了,作为观众而言,我们又和它隔了两层,不论我们看到的是直接的东西、间接的东西,甚至是双重的,这些体现的都是一个不断在复制的时代。尽管我也不清楚现在展出的这些作品是否是向阳作品的全部,这次展览的布置我也觉得很有意思,悬挂的那些作品就像风一样飘来飘去…我刚才和李晓峰还在说,我觉得今天可能是人类能画女人裸体的最后一个时段了,人们现在可能对于一个人造的女人比真的女人还要感兴趣…
李旭(著名艺术批评家、独立策展人)
李向阳是个画家,在迄今为止的艺术生涯中,他把绝大部分时间贡献给了公立艺术机构的建设与管理事业,曾先后在上海美术馆、上海油画雕塑院、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留下过显赫的业绩。李向阳是我的老领导,我们曾共事过十四年,他的率真、担当和坚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声誉卓著的上海双年展创始人之一,他曾虚心学习国际当代艺术前沿知识,积极了解世界各地双年展动态,对当代艺术的观念和学理不可谓不熟悉。但是,这一次以“裸见”为名的展览却用速写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出他对艺术和生命最坦诚的体验和思考。速写,是习画者的必修课,是造型训练的基本功之一。随着各种影像记录手段尤其是手机摄影的普及,速写也即将成为率先被消灭的一个小画种。因为速写向来被当成是创作草稿的一种采集过程,并不是画家们的终极表达,所以今天的画坛上已经鲜有速写大家了。李向阳的这组作品恰恰相反,他的速写就是最终目的,他要在瞬间中找到永恒,让线条韵律化,令视觉情感化。女人体,向来寄托着太多复杂的意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人体,是思想和灵魂的居所,是理智和情感的归宿,是天使和魔鬼的战场。李向阳以速写这种省略了绝大多数细节的方式所描绘出的人体,简洁中洋溢着灵动,朴素里体现着真实。在冷静而肯定的笔触之外,在形式感和观念性的思虑之外,我们可以看到画家的真性情,体会到他对人体之美的特殊感受力。速写,是黑白的,是素色;人体,是坦白的,是天然。有感于李向阳在千帆过尽后回归本真的质朴和坦诚,以为贺。
徐可(《艺术当代》杂志主编、著名艺术媒体人)
“裸见——向阳速写展”今天下午在老外街的大烟囱艺术中心开幕。一提到速写会令人想到习作、小稿、草图。李向阳先生担任上海美术馆执行馆长多年,与上海双年展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以这样的形式作为自己的首个个展还是很令人好奇。一进展厅,果然,这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的速写展,尽管创作的最初冲动来源于黑河学院的人体写生,在他其后的创作则取材于网络或者图像资源,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改变了速写“面对面”的记录特质,而进入一种创作状态。此次展览展出300余件速写作品,人体千姿百态,线条酣畅淋漓,能够感受到艺术家创作中的速度而带来的满足感以及在大量的作品成形后而生发出的观念——祼见,一方面指人体,另一方面被艺术家、策展人引申为:坦诚相见。展览名称也如李向阳其人,豪爽,幽默。此次展览的实施非常关键,干净的白盒子展厅,灰色的地面,作品以组合方式展陈,黑白灰色调、作品疏密的节奏都很舒服,纸上作品、影像、透明装置与艺术家诙谐的创作语录穿插,既简洁又不单调,这样的展陈方式给速写也赋予了新的观念意义,整个展览更像一件装置作品,丰富升华了速写的内涵。
林明杰(《新民晚报》艺术栏目主编、著名媒体人)
有人说李向阳的人体画有诱惑感。向阳兄听闻略有不安。我说,好就好在你画出了这种感觉。中国的美院里都画人体,大多画得与医科大学里的解剖图并无太大本质差别,讲究的都是生理的精准。如果说,面对美丽且活力的异性人体,做为医生心如止水、一视同仁是体现了职业水准和道德,而作为画家也这样,要么有毛病,要么假惺惺。艺术是枚照妖镜,找出潜藏在人心、人性中的各种“妖”。中国古代小说里,妖是最可爱的,往往比小说中的人更像人。因为人不敢真实地做人,于是捏造些妖来抒发人性。在文明史上,凡是贡献卓著的艺术家和文学家,无不是捉住了自己心里活泼泼的小妖。这小妖可爱又美丽,但别人都不敢承认,甚至还要像法海那样去赶尽杀绝。艺术家的伟大在于敢于首先把自己的妖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最后甚至让法海也认识到自己心里也有个割舍不去的小妖。在这玉体横陈的展览中,我竟不由得想起向阳兄的名作《战友的遗孤》。这是那个时代,中国少有的从人性角度描绘战争题材的画作。这件作品和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些女人体的速写,都是一个人画的,一个真正的男人画的。
怀念方先生
(李向阳)
送走方先生,心情总也平静不下来,既为告别仪式的议程安排感到困惑,也为自己好久没去看望他未能最后与他话别而深深地自责。半个月前,听说方先生身体不好,我曾约徐磊去过医院,但那时的他,已经没有意识,已经完全不是我熟悉的老爷子了。须发凌乱,脸庞浮肿,浑身插满了管子,那只从被窝里露出来的手,就像一根根被冻坏的胡萝卜。我心如刀绞,暗暗地诅咒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这只曾经是开宗立派书写历史的手啊,几次掏出手机想记录下这个镜头,又慑于先生的尊严,把手缩了回来。我只是呆呆地伫立着,不知道能为先生做点什么,恍惚间,叠映出许许多多的陈年往事。
1993年至2005年,我曾在上海美术馆供职,有幸在先生身边,度过了我职业生涯中最为难忘的十二个春秋。先生为人为艺的点点滴滴,无不体现出豁达的胸襟和高尚的品格,亦师亦友,如父如兄,勉励着我砥砺前行。初识先生,担心他是个不好伺候的怪老头,少言寡语,不合时宜。处久了才感受到他的宽厚和包容。记得我到任不久,先生约我谈过一次话,直言近来心情不好,想跟我交换一下意见。原来在宣布我任书记兼执行馆长的美术馆全体员工大会上,局领导的话讲的太直了,说方馆长还是馆长,但是虚的,李向阳是执行馆长,是法人,实的。先生郁闷了。我向他解释,局领导的本意是照顾您的身体,可以让您腾出时间来做学问,您是馆长,我是执行,您发号施令,我冲锋陷阵。再说了,我是看着您的画长大的,与您共事是我的福分,怎么敢对您有半点不敬。我初来乍到啥也不懂,今后还得仰仗您多多提携啊。打那以后,先生真的轻松了,鸡毛蒜皮不管,大政方针不放,还经常在选人用人时提醒我,这个人不好,太自私,那个人可以,大胆用。不管是在仙乐斯广场的美术馆旧址,还是搬到了跑马厅的新舍,办公室换来换去,我俩的办公桌始终挨在一起,他从来没有因为办公桌的位置或朝向提过一个不字,任由我折腾。
先生是个平和散淡的人,离群索居,洁身自好,经常会将权贵们拒之门外,却一肚子草根情结。都知道他从不应酬,对自己的作品看得很紧,却不晓得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包括司机,都得到过他的恩惠。我也先后收到过先生的墨宝,一幅是田园诗的书法,另一幅是六尺斗方孺子牛。更让我感涕的是,画作是由先生装完框后亲手捧到我家的,到现在我还时常问自己,这是犒赏呢,还是鞭策?他不坐班,但关键时刻总会到场,有时会为年终总结联欢会送来供员工抽奖的字画,兴起时,也与大家碰上几杯。我说老爷子看来你的胃没事,起码不是器质性毛病,他朗朗一笑:好像医生也这么说。先生的家在新桥镇的百佳花园,除了两栋说不出是啥风格的房子外,里里外外弥漫着乡野气息,客厅中是家乡老门板围成的墙,花园里是家乡运来的菖蒲草、马尾松,就连给菜园浇的肥,也是自家产的。先生喜欢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一个真实、朴素、有机的世界。
虽然体态羸弱,先生眼中却始终闪烁着灵光,是一个内心强大、思维敏捷、勇往直前的人。他24岁就因为《粒粒皆辛苦》而成为“浙派人物画”的奠基人,一路走来,囊括了业内几乎所有的国家和地方最高奖项。按理说,他完全可以而且应该自得其乐,颐养天年,偏偏要不安分,在学术的盘山路上苦苦攀登。我不懂中国画,没资格与先生谈艺论道,但我喜欢他的作品,尤其是《母亲》以来那些不同于传统文人审美情趣的叫人肃然起敬、荡气回肠的山石般的人物造像。先生一直在变,及至晚年,又开始研习书法。好几次,他觉得准备不足,取消了展览计划,推翻了画册方案,旁人说他太算计,我说也许这就叫认真,因为他的目光聚焦在远方,所以不会满足于当下。正因为如此,“上海双年展”应运而生,而先生在办展过程中表现出的睿智和担当,是确保“上海双年展”由实验走向成功、由本土走向国际的旗帜和号角。96年3月,距第一届上双开幕不到一个月,签好合同为展览募集资金的公司突然倒闭了,走投无路之际,是先生带着我去找了市领导,化解了燃眉之急。开幕前夜,我陪着旅法华裔艺术家陈箴讨论作品的修改方案,先生不放心,一遍遍来电话询问,既关心作品的情况,又惦记陈箴的身体,都后半夜了,还要从家里赶来,被我们以马上就要开幕式了您好好休息为由拒绝了。随着装置、影像作品的不断增加,审查的任务越来越艰巨、原来越复杂。先生说,这个问题看似复杂,其实简单,我们能够看得过去的,就是标准,不要去纠结那些理论、那些规定。只言片语,一语中的,彰显出先生的立场和自信。先生总是以最简单最直接的话语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云淡风轻中蕴含着洞见的力量。第三届上双《海上·上海》开幕后,由于个别蹭热度的所谓外围展的不合作方式,我们遭遇了极大的误会和猛烈的围攻,形势一度十分严峻。在先生的指挥下,我们一方面积极争取了市委、市政府各级领导的理解和支持,另一方面,及时调整工作团队,邀请了许江先生出任上海双年展学术委员会主席,由此,上海双年展走上了健康发展的阳关大道。
很多事情,发生时,浑然不觉,过去了,却翻江倒海般不断汹涌起来。按捺不住如潮的思绪,在朋友圈发了条不是挽联的挽联,以寄哀思:
他是我们的老爷子,亦师亦友,如父如兄。明明可以前呼后拥坐享荣华富贵,却要上下求索左右突围,宁做推陈出新的拓荒者、引路人。
他是真正的艺术家,远离尘嚣,心无旁骛。明明可以轻描淡写地画点人民币,却要悲天悯人一意孤行,甘为父老乡亲的孺子牛、苦行僧。
方增先先生千古!!!
李向阳
2019年12月10日 夜
《时代风采》的风采(李向阳)
近年来兴起的主题创作,尤其是各地政府相继推出的各种“美术创作工程”,客观上推动了现实题材美术创作的传承和发展,但因其创作机制、评审制度、作者能力等各种原因,也造成了某种图式化、概念化甚至有点假大空的不良倾向,不仅为业内同行所诟病,也自我疏离了更多的读者和观众。然而,同样是政府行为,同样是主题先行,正在中华艺术宫展出的《时代风采•上海现实题材美术作品展览》却不同凡响,其中18件作品还入选了十二艺节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
开幕式那天,我曾在现场驻足,总觉得有一缕清风,拂去了宫里往日的凝重和我脑海中曾经的顾虑和担忧。我顾虑这些命题大都是新闻热点难以入画,更担忧如今上哪找这么多有真情实感和写实功力的人来完成这么多动辄三米五米的大画。现在,工程竣工了,正等待着大家的验收,而我已经被轻松包裹了。虽不敢说展出的每一件作品都完成的很好,但最后呈现的整体效果还不错,有温度,有色彩,有内涵,有节奏。本来嘛,这是个多姿多彩的时代,何必周吴郑王地总端着。
我觉得不错的理由有许多,首先,这个展览有想法。展览以工程签约的88件作品为主,适当增补了几件前些年搞的“历史文脉”创作工程的作品和馆藏,分“城市使命”、“城市精神”、“城市生活”三个单元一线展开,通过描绘改革开放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上海各个领域发生的巨大变化,铭记上海的历史使命,彰显新时代的城市精神,实现温暖民生的美好愿景,在为观众设计参观动线的同时,也提供了思考的路径。我一直以为,一堆好作品不一定能做出好展览,而展览作为作品,是办展方综合能力的体现。
其次是展出作品的多样性。油画始终是现实题材叙事性绘画的最佳媒介,邱瑞敏、石奇人、马宏道合作的《畅想·浦江》已经成为经典,李前的《支部建在楼上》以纯正的语言完成了一个让众多评委瞠目的命题。韩硕的国画《世界首例克隆猴在上海诞生》以纤毫讲述了关于人类生命的故事,张培成的《心灵的舞蹈》用彩墨与德加展开了对话。雕塑作品有杨剑平的《钟扬教授》,依然那么凝练洒脱、惟妙惟肖,蒋铁骊的《我们夺冠了》还是借肢体语言传递着豪情和力量。这次创作还邀请了版画,不曾想小小的版画却为这次展览别开生面,卢治平的《浦江畔、青山下、星空里》,徐增英的《上天入地》等,都为我们带来了全新的视觉经验,而展厅内陈设的创作草图和手稿,既丰富了样式,又加强了艺术家与观者间的心灵互动。
第三,是创作语言的多元化。看一下名单,就会发现,这些作者中既有享誉业界的前辈师长,也有崭露头角的青年新锐。久经沙场的前辈们就不说了,收获最大的应该是那些新锐们。因为他们不擅长或者说不喜欢传统的塑造手段,所以在师长们的鼓励下,坚持以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画世界,倒是为展厅增添了几抹亮色。如石至莹的《十年一剑》、唐倩、李向群的《时尚在上海》、罗珺瑛的《新鲜直达·智能共享》、周圆的《美丽家园·幸福生活》、丁阳的《回力鞋的生意经》、李乾昱的《北外滩的红霞》等。更值得称道的是,那些早已功成名就的实力派从没放弃过对艺术的追求和探索,成功地将个人的风格语言运用到主题创作中。像刘曼文的油画《蓝色旋律——上海国际车展》,就以她特有的蓝调将我们带入未来世界,何曦的《世界级生态岛》则以其智慧的笔触营造了都市之外的那份宁静和安详,而杨冬白的雕塑《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是他用钟情的材料抽象地演绎了魔都的精神,应该说,这个展览较为全面地展示了上海美术界的现状和风貌。
上海的艺术家从来就浸淫在一种情调里,即便是全国山河一片红的红光亮时代,他们的主题创作也夹杂着明显的个人审美。他们不满足于记录什么或图说什么,在探索创作主题的同时,更关注绘画本身。毕竟,展览要靠作品说话,操啥口音不要紧,情真意切就好。放眼望去,美术界这些年来自身的发展与变化,不也是对新中国70周年的礼赞吗?
——李向阳